等我再大一点。

　　那天她在清理衣柜，打算把一些平时不常穿的衣服拿给家境不是很宽裕的表妹，眼光落到在衣柜角落的一个纸盒上，脑海不禁浮现一些斑驳的片段。
　　她的父母有五个女儿，她排第四。父母都疼女儿，虽然没有花裙子，没有玩具，没有零吃，但是几姐妹每天在一起嬉笑吵闹挺开心。在农村，不管这个家有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定得有个儿子是每对父母根深蒂固的观念，因此还要再生孩子是这对夫妻的选择。家境贫苦，已经有三个女儿在上学，转眼她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学费还没着落。父母思前想后，终于让一个女人走进了这个家。
　　这女人的丈夫是一个香港人，长时间不在内地，正在申请她和十岁的儿子去香港定居。等候有关部门批准的时间是漫长的，是生活无聊吧，反正女人把她领回家，让女孩称她为妈，称小男孩为哥。哥喜欢她，和她一起玩，偷妈妈藏好的糖果给她吃。
　　在这个家里，她能吃上香甜的白米饭，能穿上漂亮的衣服，还能和其它小朋友一样去上学，缺的恰恰就是家原本应该有的温情。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她受到了客人般的礼遇，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养母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渐渐能感受到养母对她的不屑与疏离，最后是稍一不慎就得挨骂被扯耳朵。她孤立委屈，只能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而不敢掉下来。每当这个时候，哥都是心痛地看着她却不敢声援。
　　夜阑人静，她躲在被窝里轻轻呜咽，想爹妈，想三个姐姐还有小妹。家里的那只小猫咪应该做妈妈了吧，小妹如果见到我会不会认不得我？妈有没有生下小弟弟呢？家很远，不能回家，妈说让我做别人的女儿。想到这，眼泪更是止不住。流吧，尽情流吧，在这里只有这个小小的被窝是她的，也只有这里才是她可以放肆的空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床前：“小娟别哭，等我长大，等我长大……”
　　她好奇，慢慢掀开被子：“哥，等你长大怎么样？”
　　“等我长大，我，我……”他憋红了脸，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来等他长大了要做什么。
　　养父偶尔会回来，喜欢让哥坐在他的肩膀上，来来回回地奔跑尽情嬉戏。养母温柔地望着父子俩，开心地笑。她远远地站着，在她眼中，他们才是一家人。养父对她的态度是不冷也不热，从包里掏出来的一个棒棒糖像在递给一个邻家过来玩的小女孩。她只有一个感觉：这个男人，不是我爸。她融不入这个家，这对夫妻似乎也没打算让她融入。
　　时光荏苒已十年，养母和哥的香港居留证批下来了，她也隐隐知道是她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了。养母平静地对她说：“我们要去香港了，家里没人在，你……还是回到你的亲生父母那里吧。”养母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终于说：“我们阿堂以后是要娶个香港女孩做老婆的。”她以为哥会挽留她，但他没有，连眼睛都不敢看她。她只有悲哀，十年了，她于这个家只不过是一个过客。等他长大，等他长大了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能做的还是让她回到她的窝里舔她的伤。
　　临走前，他拉住她：“小娟，等我再大一点，等我独立，不是，不是妹妹等哥哥的等。你会等我吗？”她没回答，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心里清楚，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生性懦弱的哥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哥哥。即使他年纪再大，独立了，他还是他妈妈眼中的乖儿子。
　　她身心疲惫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家。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小妹和小弟望着她一脸的陌生，虽然一直都知道有她这个姐姐，可还得慢慢习惯。父母不善言辞，只是拉着她的手，任眼泪扑哧哧往下掉。对于这个当初送出去的女儿，母亲心中充满愧疚，倍加的珍惜，常为她梳理长长的秀发。柔滑的触感轻轻掠过指尖，不由自主一阵心酸，母亲的眼睛就红了。她静静地趴在母亲的大腿上，感受木梳子一下一下地熨平她心上的伤痕，温暖温馨，回家的感觉真好。
　　再好再疼的女儿还是要出嫁，她去相亲了。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她那颗冷却了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了。
　　婚期将近，她收到他的电话：“小娟，我过几天要回去了，给你买了一对金手镯，套在你手上该有多漂亮啊！”
　　“哥，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嘟”的一声挂断了。她没有拔过去，她在想，如果他开口叫她别结婚，她会不会答应？但是他没再打过来，也让她认清了自己一直不太确定的感情。过去的那一段是不是爱已没有关系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爱。她快乐地披上嫁衣，嫁给了她认定的人。
　　举行婚礼的那天养母来了，给了她一对金手镯，说是她哥送的。手镯很漂亮，但是套住了她的手，能再套住她的心吗？
　　直到现在，每年一到生日，她都会收到他寄来的礼物。或是一条裙子，或是一对耳环，又或是一个漂亮的发夹，卡片上没什么话，只是一句生日快乐。她的丈夫问她是谁送的，她淡淡地说：“是我哥。”
　　的确，他只是她的哥哥。他的礼物她从未用过，正是放在面前这个纸盒子里。她把盒子往里挪了挪，叠好的衣服放在上面。那段逝去的岁月，除了感激曾经的照顾和一丝温暖，不需要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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