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纯子在大一读中文,写那种纯情如水的文章,像她的人一样,她喜欢穿裙子,喜欢放风筝,有空的时候就从西效换一次车到我家来,走的时候,留下几张彩色铅笔画,她的画很有味道,男友把它们一一夹好,说将来她成画家了,可以办画展.
后来我回了一次老家,再次见到她时,已经冬天了,她头发长长了许多,下巴尖了起来,常叹气或摇头,纯子苍老了,她说她受了一次很重的伤,挣扎得很苦,疏淡了好多朋友.
我们一起从结冰的湖上走过,她疲倦地垂着头,脖子细细的,脑袋大大的,宽宽的外套像个大口袋罩住了她,她一个劲地说好冷好冷,我安慰她,说的都是人们通常说的那些话,冰在月下泛着幽蓝的光,我想到自己的话很苍白,而且及做作.
我约她到家里来,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要是在墙上挂几面大镜子,就显得宽敞了.她说喜欢大屋子,喜欢在大屋子里挂满大镜子,还说她怕冷,夏天快来吧,彩色铅笔画放在老地方,她碰都没碰,上车前,她突然转过身来说,她中学的一个同学从南方一座有名的大桥上跳下去了.
男友说纯子有女人味了,我一阵烦躁,忍不住发了火.
后来,她来过几次电话,说她有一天横穿马路时,看到了一件美丽的事情便突然长大了,她说寒假想去南方,说她从南方回来了,还给我们卖了一只漂亮的菜篮.我约她写文章,她说写文章对她来说已经不很重要或者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生存,她说她不想活了,我说你给我住口,还记得我们去天坛那一天吗?那边"咔嗒"一声挂了.
去年春天在天坛,祈年殿前一个吹肥皂泡的孩子牵住了纯子的脚步,我和男友从台阶上下来,她依旧站在那里,我走过去,发现她眼里溢满了泪水,"你看,一个大眼睛的孩子在吹泡泡,多么好,在这么干净的灰砖地上,活着有多么好!"
我准备去看她,告诉她,活着很好,很干净的灰砖地可以找到.
她来了,手里拎着个菜篮,里面卧着一瓶酒,这形象使我不知所措,可她已进来了.
在饭桌上,她只字不提电话里的事,不住地笑,讲了好多有趣的事,说学校舞会上有好多查户口的"民警叔叔",她统统缴了他们的枪,"还有一个人拉起我的手就说他还有三个月就赴美留学,我说,我男朋友在美国当老板."她大笑起来,她笑得十分热烈不可阻挡,像开关坏了的水龙头,她伏在桌上咳嗽了起来,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给她倒水,她洗净脸,到穿衣镜前照了照,坐回来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隔着桌子望着她,眼前叠印着曾经有过的一只清纯明净的纯子.男友转脸去看镜框里的一张彩色铅笔画,名字叫,画面上是红色的鹿群在紫罗兰色的夜里弥漫开来,如沼泽地上的火焰.
纯子一只手转动着大杯子,一只手伸向男友的烟盒:"可以吗?"
她抽烟已经很老练了,我的胃一阵痉摩.
"纯子,你不可以这样."
桌子对面没有声响.
"你可以喝酒,也可以抽烟,可是,你不可以这样.纯子,还记得很干净的灰砖地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的灰砖地,你不会忘记,是吗?"
"灰砖地,你刚才说灰砖地了吗?很干净的灰砖地,是吗?是有过那样的灰砖地吗?"
"对,还有大眼睛的孩子,还有肥皂泡,多么好!你全都记得,对吗?纯子?"
我说不下去了,纯子轻声啜泣起来,隔着桌子,我和男友把手伸向她.
窗外,夜和星星正温柔地走来,让我们在开灯之前,悄悄拂去眼泪.......
曾经有过那种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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