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元月26日 天气 多云
这是我独自度过的又一个春节。躲在被窝里,塞上耳机, 一个人悄悄地回想着曾经发生的一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回老家过年去了。他还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有了女朋友,怕他们反对。我能理解。是啊,换了谁,也会这样的。何况他是父母的独生子,前程远大,是全家的希望。做父母的怎么可能轻易地允许自己的宝贝儿子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羡慕身边所有的人,不管他们是穷是富,是美是丑,至少他们有父母疼爱。无论平日他们身在何方,做父母的总会牵挂着他们,一到春节,他们可以全家老老少少团聚在一起,那份亲情,那份爱意,总是暖融融地让人陶醉。也许这就是家吧。可惜我从小就没有家的感觉。小时候不太觉得,因为到处和朋友疯玩,回不回家都没有关系,反正父母也不在乎----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虽然他其实比我大。瞧,是不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手心手背不见得都是一样的肉。我不怪他们。我是外婆带大的。出生才半个月,我就被外婆带到了乡下,一直到五岁回来上小学。有时候自嘲:“谁说我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我可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啊!我接受再教育的年龄比你们谁都小。”
回到城里,从邻居意味深长的眼光和鬼鬼祟祟的议论中,我隐隐约约地有些恐慌:难道,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再看看爸爸妈妈看我时那嫌恶的样子,我一下子懵了!不会的,这不可能!如果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接我回城?我问外婆,外婆一口咬定别人在瞎说,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我能想什么?以我当时的年龄,也想不出什么来。于是我开始以一个乡下孩子的倔强和那些邻居较劲儿了。他们很可恶,常常故意问我:“蓉儿啊,你爸妈最喜欢谁啊?”我把脑袋一扬,大声说:“当然是我!”谁知就这么一句话也传到我那当军人的老爸耳里了。吃晚饭时他用筷子使劲瞧了一下我的头,满脸嘲讽地说:“我最喜欢你?你以后少到外面去丢人现眼了!”妈妈也厌恶地瞪了我一眼,没吭声。我宁可她骂我也不想看她的白眼。我埋着头小心地吃饭,不敢夹菜。“没有人和你抢饭!你别说我们不让你吃菜啊!”想象得到姐姐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只想求她们别给那些长舌的邻居们说就好了。
第二天,果然就有邻居问了:“蓉儿啊,你爸妈最喜欢你是不?哈哈----”我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但我脸上依旧是一副骄傲的样子:“就是!管得着吗?!”“哟,你去照照镜子,小眼睛,塌鼻子,一口乡下话,你们家谁像你那样啊!你可别再说你爸妈喜欢你了,回头又该挨骂了,啊?”“呸!”我脖子一扭,走了。
这谜团就这么搁在心里了。问过二姨,她说:“你瞎想什么!你爸妈没有带过你,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所以感情淡一点,慢慢就好了。你好好学习,成绩好,他们就会喜欢你的。听话,乖,啊?”我想二姨的话兴许有道理吧,于是努力学习,当学习委员,宣传委员,再当大队委,每次的期末考试我总拿第一,也只有在那时候,爸妈的脸上才会露出少许的微笑,而我就像得到了最大的奖赏----我敢说,这比老师表扬我还让我珍惜,让我激动。
可惜这样的时刻一年也难碰到几回,平时的我就像一只小耗子,只要在家,就尽量找家里最不显眼的地方躲着,要么看书,要么就做白日梦:幻想着有一天,一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把我带走,走得越远越好。总也忘不了那部描写罗马尼亚音乐家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电影,那位身材颀长的小提琴家站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如泣如诉的乐曲被海风撕扯的支离破碎。直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旋律,记得那天使般的小提琴家----他因为思念自己的祖国而抑郁成疾。而我,因为得支气管炎,也咳得吐血。现在想来好笑---我算什么?和一个举世闻名的音乐家相提并论?可对当时年仅七岁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了。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恐惧像一张黑色的网缠得我喘不过气来。那阵子我常做恶梦,梦里总有陷阱,总有坏人在后面追,我就在那种暗绿色的梦里拼命地飞呀飞呀,耳边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尖啸声,常常是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心跳如鼓,半天回不过神来。
日子就在这样的恶梦中一天一天地熬着,我早已熟悉了城里的生活。功课对于我来说是讨好父母的手段,当然,我一直很喜欢语文和音乐,因为这教这两门课的老师对我都很好。除了上学,我能在外面呆多久就呆多久。每天,我主动帮同学扫地,补习功课,要不就在大街上瞪大了眼睛去“找”好人好事---帮大爷推车啦,帮大娘提菜啦,帮小朋友背书包送他回家啦----当然我是不管别人是否真需要我的“帮助”,我只想尽量晚一些回家,越晚越好。这样做的结果是我受老师的表扬越来越多,挨父母的打骂也越来越多。“他们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应该早点回家的。”外婆安慰我。我没说话,说不定他们真是担心我呢?我心里暗暗有点高兴了。
也许快乐的时光是不属于我的。那也是个春节,全家都在看电视,妈妈突然对爸爸说:“你看把她送给谁好?”“再想一想吧。”爸爸说这话时,眼睛瞟了我一眼。我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变得像木头。他们是要送我?送给别人?他们不要我了?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一晚我做了好多恶梦,没一个记得起来。
第二天,二姨来了。我躲在大衣柜后面,听见她对爸妈说:“你们不要,就给我吧!反正我们也是一家人。就算你们今后后悔,我把她还给你们就是。”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明白,父母真的不要我了!!还不如去死呢!这个念头钻出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死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我努力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我聪明刻苦,参加围棋比赛总是前三名,老师爱我,校长爱我,同学羡慕我。我拼命讨好父母,可他们为什么总是讨厌我?原来外婆和二姨都是在骗我,我不是父母的孩子!!迷迷糊糊地又到了晚上,好,机会来了!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家门。我知道后院有一棵不太高的树,它是我的好朋友,我常对它说一些话,它从不出卖我。我打算就和它做伴了。来到后院,我拿出一条红领巾,想把它挂在树杈上,可我太矮,老半天都没挂上。我只好慢慢地爬上树----这我在行,在乡下,我爬树比好多男孩子都厉害---行了!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开始给红领巾打结。“滚下来!”一声厉喝,我“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还来不及感觉屁股的疼痛,已经被爸爸一把拎住了衣领,紧接着就是一巴掌。我的左耳“嗡”的一声没了知觉。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父母再也没有提过把我送人的话了。
我的小学生活就在这样的孤独和自卑中悄然而过了。
就这样和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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