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五）

    (Continued)
    （9）
    最后几缕晚霞被扯成金色的弦，绷在小提琴上轻轻奏起小夜曲。夜色在弦上浅浅地流淌，月光在弦上亮亮地奔涌，凉风在弦上缓缓地飘动。音符从弦上弹起来，跳进天幕幻化成明明灭灭的星。
    
    过于优美的晚上，失眠成为必交的功课。
    我安静地翻阅起你那本不成文的缺点录。
    我精确地量度，列出一道线性方程，再经过周密的求解计算得出结果：你离我心里顶级完美的梦中情人还差两千三百一十九点五米的距离。
    可是，一一重温你的缺点，已经没有了初始那种自欺欺人的激动。我发觉上面记载的所有，根本无法勾起我对你的不满，你在我心中的分数依然勇往直前有增无减。
    恍然大悟，我只是在为逃避找籍口，找得这样艰涩这样心劳日拙。
    我知道你还有缺点未备案，一定还有。但我完全失去兴致继续这个课题了。
    
    记不记得那一次自行车棚多米诺骨牌事件。看管的老太婆不留神一碰，自行车便像飓风掀过海面般倒了长长一整排。我们只是路过，你却立刻上前帮忙一辆一辆扶起来，还弄脏了你最心爱的白裙子。老太婆感激得不知怎么好。刚刚才喊胃疼苦瓜着脸拉我出来买胃乃安的你，现在居然一边擦汗一边笑成一朵鲜嫩的栀子花。
    
    还有那一次，邻居那惊世捣蛋的小顽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地入侵我家，把我勒紧裤带花了两个月薪水搬回来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当弹弹床恣意蹦踏，还翻箱倒柜把我全部家当弄个天翻地覆体无完肤。我这边忙着整理被他弄乱的金利来和皮尔卡丹，冷不防他那边又把我那些限制级的影碟翻出来摊了一地。这小东西的恐怖袭击简直比拉登还拉登。
    你知道我有多反感，正想把他抱回隔壁，告诉他父母带他去治疗一下多动症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事了。
    而你却立即到街上买回一本看图识字，抓着他便煞有介事地当起老师来。你真有办法，小家伙大概发现了新兴趣，竟然肯乖乖坐在你膝上看书，重现出孩子的一脸温驯可爱。你顾盼生姿的大眼睛一下子盛满母爱的柔情，跟平常那个疯丫头判若两人。
    
    还有，我的方案被狗屁不懂却又诸多挑剔的生产商否决了，我正忿忿不平沮丧至极的时候，你默默坐到我旁边，怜惜地看着我，而没有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我早耳熟能详不胜其烦的安慰话。你让我既得到宁静又感知有人关注，这种感觉正是我想要的，太美妙绝伦了，你知道吗？
    
    还有就是昨晚，在棕榈园酒吧，你的好友波斯猫小妹掷色子老输老输，被落花流水地灌酒，你顾不上自己的并不海量，代她整杯整杯地干。有你这样义逼云天之气慨的女孩子缺货很久了。
    不好意思地说，你微醺时的红粉菲菲千娇百媚，不偏不倚地触到我内心最薄弱部位的软组织。色不迷人人自迷，色若迷人迷上迷。
    
    想起这一切一切，体内一股久违的命名为“感动”的热带气流暖暖地上潜到经纬度不详的心头。
    
    （10）
    从保龄球馆出来。落日西沉。周末的太阳总是回家特别早。
    
    Kitty很聪明，学了一两次就滚得有那么一点意思了。俱乐部对我的服务越来越周到：我乐意来，Kitty才一起来；Kitty来了，俱乐部才一下子春意盎然。
    
    回去的路上，Kitty越走越向我靠近，步步进逼，我们原本相平行的行进路线出现了角度。保持这个角度的话，根据我的估算，两线将在五六步开外相交于一点。
    Kitty大幅度甩着手，不时有意无意碰到我的手。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我还是不得不赞美一下她光洁软滑的皮肤。
    我不可能无所察觉，她是希望我牵她的手。人非草木，我心里也不是一点不痒痒。
    但我还不至于迷失意识。我知道，牵了Kitty的手，以后言辞切切地劝我少抽点烟的人，就不会再是你；我喝醉了，给我敷热毛巾替我洗吐脏的衣服的人，也不会再是你；我生病时，请假陪我看医生叮嘱我按时吃药为我熬粥无微不至守在床边的那个人，更不应该再是你。
    心肌骤然剧烈收缩。我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我再抽烟再喝醉再生病，我需要的人，并不是Kitty----内心一直迷雾重重的举棋不定，到这个关头终于有点柳暗花明了。
    十二万分的抱歉，Kitty的等待，终究是石沉大海。
    我主动调整自已的行走方向，让两线始终保持平行。
    
    那边厢，公司的龙卷风和米大少爷两人正极尽体贴阿谀之能事，竞相加紧对Kitty的殷勤献媚。
    我并没有生出多少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优越感。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