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的阳台

    
    朝南的阳台
    
    突然想起了那朝南的阳台，当我叠衣服的时候我偶尔会回想那些在乡下的日子，早上起来洗一大堆衣服，然后用衣服们，床单们，被套们将长长的阳台遮挡起来，以至于里三层外三层。我会在这些衣服中扎堆，欣喜地闻闻散发着洗衣粉的香气，我也会安静地坐在凉凉的竹椅上，手中拿着本名不符实的书，一边看着，一边走神，心情早已飘到了远远的地方……傍晚时分，便收下所有的挂饰，一并放到妈妈的大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一边折叠衣服，再将衣服分类，妈妈和爸爸的放一个柜子，我的放一个柜子，床单被罩枕套放一个柜子，外婆、姐姐和哥哥的给他们整理好，剔开，等待他们自己拿去放好。姐姐和哥哥的柜子我是不轻易去开的，妈妈说，那叫尊重隐私。
    
    毋庸否认，我既是天真的，也是早熟的。很早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设想自己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样子，并幻想自己的爱人是如何的一个人。我的爱情观很简单，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为他做一切事情也是甘心的；我的人生观却不那么简单，从父母的严格要求到周遭大人的表扬与赞赏到小伙伴们的艳羡，我总活在某种要求向上的包围之中，那是没有重量的压力，轻微而又沉重，若有却也若无。
    
    下雨时，我坐在阳台上看雨，看雨花飞溅，轻轻地或重重地流落于墙头盛开的月季花，沙沙声，哒哒声，除了自然的喧嚣，一切都是安宁的。那样的日子适合读书，适合翻阅心事，而正在成长的少女，总会把一个月，一天，一个瞬间当作一个大世界，大时间来经营，日记上是累累的笔迹，笔迹代表的是行走的轨迹，想象当然不少，但至少也是心情行走的轨迹。
    
    很多时候会听到妈妈和阿姨们在楼下的谈话，楼上的阳台是我的世界，而阳台所遮挡的楼下的那一条长长的廊檐则是妈妈的世界。妈妈的世界是丰富而安适的，外婆总安坐在靠左的一个廊柱旁边，廊柱是由水泥做成的，为了美观的作用，柱脚从下而上一米的见方上粘着黑的和白的细石头，那之上全是粗沙，廊檐最尽头拴着一条小狗，小狗喜欢在它附近的柱头上摩擦自己的身体。家里没客人的时候，小狗也会被荣幸地释放片刻，来客人时，小狗在那尽头呜呜地鸣叫，向人抗议般地撒娇，也或许是高兴的声音，也或许是悲哀的声音。
    
    外婆一边做着手中的毛线活儿，一边听妈妈和阿姨们漫无目的地谈天，有时可能是关于女人神秘的生理，妈妈是女人们中最懂行的一个，大家都静下来听她说话，她们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无端增加了话题的神秘性，引得对什么都好奇的我十分难受，一楼和二楼毕竟还隔了近三米的距离，垂直地听下去，更不得要义，我不得不运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展开拼接、整合、联想，最终将大致意思猜测出来了——当然，这一切都该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妈妈要是知道了，不知是怨自己太多嘴呢，还是怨我多事。
    
    外婆比较守旧，有时她会突然斥责她们，连那样的问题都拿出来讨论，真是太开放，太如何了。妈妈和阿姨们马上反驳：老古板，什么东西不能讨论。
    
    我会在阳台上偷笑：其实，女儿与母亲的某些立场永远都是逆反的，外婆和妈妈之间就有很多不可调和的话题和小矛盾，但她们似乎已经在长期的争斗中适应了，并爱上了那样的争斗，斥责、无奈、嗔怪……我想，外婆心内一定有不少失落感：女儿的思想总归是牵制不了的。除了默默承受她们强加给她的“老古板”之名外，她还会编织，或大声哼她年轻时代的歌儿，至于歌词，是没人能听得清，听得懂的。
    
    我始终记得那朝南的阳台，或许是因为我最爱的几个女人们，她们那样琐碎，那样生活化，那样满足于自己现有的生活，并告诫我将来的路该如何走。她们始终不会对我真正的目标如何在乎，我行走的每一步她们也不直接参与，但她们却给我最多的关怀和爱护。
    
    当我叠衣服的时候，又想起了她们，现在她们依然关心着我的种种，但我似乎已经脱离了某种既定的轨迹。不过相信，即使如此，规律始终是规律，生活的向心力总是起着作用的，正如我们那向南的阳台，每天可以从左边看到太阳升起，然后到头顶，然后向西，回归到日子的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