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和安小安
微澜是绝望之都的居民,搬来有两年之久了。白天,她像所有普通的工作族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她的夜晚,变成了一个个可怕的黑洞。她开始要不就失眠,要不就不断地做噩梦。有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还是无法入眠。起来又不知道做什么,她就背靠着墙坐着,一边发呆一边看着空洞寂廖的黑夜,直到天色渐渐变白发亮,再静静睡去。有时候是连续几天的噩梦,梦里不断有人死去,不相干的人,或者自己。在一个梦里,她看见一个陌生人用把锋利的刀把自己杀了,然后麻利地斩成一块一块。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恐惧,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中游离出来,漂浮在空气中,很漠然地看着自己死去。那天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不开心,不是因为梦的可怕,而是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也许,潜意识里,她是希望自己在睡梦中离开的。
微澜不知道和谁分担这样的心情,关于焦虑关于压抑关于绝望关于死亡,关于这么多沉重的甚至有些令人厌恶的话题。她试着告诉最亲近的人,她的母亲。而那位平素一贯优雅的女士听了这些看似荒诞的言语后,皱紧了眉头,尖叫道:“你在胡说什么,别他妈给我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微澜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而母亲已经快跳起来了:“你就给我好好工作,自己调整好情绪,别让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前途!”微澜有些难过,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回到自己安静的小屋。
她开始自己服用安眠药,微苦的白色药片,带给她一点点的依赖感。睡眠,似乎是好些了。然而,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都能听见心里空荡的回响。她知道自己不快乐,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不知道心里的哪个地方,缺失了一块。也不知道,怎么去弥补。唯一能肯定的是压抑,变成了一种惯性,一种她深深憎恶却无力改变的惯性。
有一天下班后在街上闲逛,突然,她黯淡许久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个精致可爱的提线木偶,黑密的长发,明亮的眼睛,淡青色的纱裙,神态之中竟有几份像她自己。她惊喜万分,毫不犹豫地将木偶买下,带回了小屋。她把木偶叫做安小安,姓安,名小安。也许是血液里翻滚着太过浓稠的不安,她爱死了这个安字。安静,安宁,安定,安稳,多好啊。她要的,也许也不过一个安字吧。
因为小安的出现,微澜的夜晚没那么冷清了。她喜欢抱着小安轻轻地说话,那些埋在心里不曾和他人提起的那些莫名的情绪。而小安,睁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听她诉说,这让微澜感觉到一丝安慰,尽管无言。
小安,你睡着了吗。
小安,你说,明天会变得怎样呢。
小安,你相信永恒吗。
小安,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小安,小安,小安,小安……
微澜就这样渐渐习惯在一个人的夜里对着那个精致的木偶不停地说话,然后抱着她,沉沉地睡去。
日子继续一天天地过,像是一沓复印纸,不断翻页。今天复制昨天,昨天复制前天,一遍一遍地重复过往。微澜强打着精神继续工作,而一下班,回到空荡的小屋,尽管有乖巧的小安陪伴,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失落。打开电脑,看着那些或明或暗的头像发了会呆,她决定还是沉默。以前的朋友工作后都变得很忙碌,她不喜欢打扰别人,很不喜欢。
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微澜起身去关窗户,然而关上那扇玻璃窗后,她心里却倏地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一个黑沉沉的雨夜,以及跌落在地上的一把红得刺眼的伞,还有一个女人尖锐的骂声:“神经病!”那个女人曾是她形影不离的好友,因为一个误会,一件原本很小的事,女人决绝地甩开了她的手,甚至不屑于听她解释。她记得当时自己是很痛的,快要死掉的那种痛。可是现在,好像都没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了。回到桌子前,她突然觉得很想吃东西。不是因为饥饿,只是单纯地想享受咀嚼食物的快感。她从橱柜里拿出很多的零食,开始不停地吃。两个小时后,桌子上堆起了一座小山,是饼干、薯片以及蜜饯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
她还在吃。
她不想停止。
她无力停止。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一刻的时候,微澜终于停了下来,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把桌上那堆东西丢进垃圾桶。然后,像往常一样,和小安说了会话,准备睡觉。但胃开始报复了,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饱胀感。她睁着眼,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决定下床去吐掉。在卫生间,她用手指戳着舌根的两端,倾下身子,让不断涌出的浑浊的残液流进洁白的水池里。
好脏。
微澜陡生一种厌恶感,对这些秽物,以及它们的制造者。她急忙把水流开到最大,盯着清澈的水冲走了一切痕迹,心里才舒服了一点。然后,她开始刷牙,否则,翻涌上来的胃酸会侵蚀牙齿。白色的泡沫静静飘落,薄荷的味道悄然弥漫,她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中自己疲倦的容颜、空洞的眼神,那种厌恶感突然又回来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感觉到自己,想哭。
但她哭不出来。眼角,已经干涸了。只有一股莫名的疼痛,在心脏衍生,肆无忌惮地蔓延到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几乎夺走了她的呼吸。 那天晚上微澜一夜没合眼,她好几次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谁,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她感觉到,持续的不安在自己心里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坟,她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游离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死死地攫住了她的心…… 第三天中午,天光晴朗,然而却有一阵腐臭的气味从微澜家的门缝悄悄地弥漫开来。微澜隔壁的邻居实在忍不住了,他咚咚地敲着门:“微澜,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呀,赶紧处理掉吧,太熏人啦!”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绝对的死寂。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猛然记起,已经两天没看见这姑娘出门了。他下意识地飞起一脚,踹开了那扇并不是很牢固的木门,然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微澜抱着安小安静静地睡着了。 地上有一大滩暗红色血迹,像是铺着一张有着奇怪花纹的地毯。微澜的左手腕上嵌着一道深深的印痕,周围还有一圈凝固的血迹,像一朵盛大开放的彼岸花。 安小安的长发依旧黑密,眼睛依旧明亮,只是嘴唇上,有着铁锈的颜色。 但那不是铁锈,那是微澜的血。 在最后的时刻,微澜很快乐地用手指蘸着那股从手腕不断涌出的鲜红液体,为心爱的小安涂上了唇彩。她爱小安,她要和小安,融为一体,她要她们俩,永不分离。 是的,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