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记不得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只隐约感觉料峭的春寒从四面八方静悄悄地袭来,我拉直了皮夹克的领子,想竭力消除那团不可抵御的凉意。面前这个古老而喧闹的南方小城就像在电影和画报里所描绘的那样五彩缤纷,透出一些繁华和妩媚。
那一年我正上高2,在寒假将要结束的时候,我的一位在南方上学的死党打电话过来,邀我去他那里一聚,顺便可以参观一下当地少数民族的生活,而这正是我向往的,于是简单打点了一下,我便乘车南行了。可没想到火车过了长沙后不知何故耽搁了几个钟头,在我下车买东西的时候,火车竟然开动了,混乱中我被一群人从车梯上挤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塞满了倒霉蛋儿的火车神气活现地离去。
车站的人说下一趟车得等到十几个小时以后,瞅着站上三三两两透露着神秘气息的人,垂头丧气中我突然想起有一位曾通过几次信的朋友在这个小城的一所师范学院读书,顿时信心大增,找辆三轮儿直奔而去。
到学校才知道这位仁兄携娇小女友看通宵电影去也,何时回来不知道,有志者请到校外所租民房处等候云云。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怀着一丝迷乱,我拐进了一处声息悄无的院落,灯黑着,看来这家伙是乐不思蜀了。我呆立了半晌,转身正准备离去,楼上一间屋子的灯倏地亮了。
我敲响了门。
“请进,”一个柔柔的女声,“门没关。”
用手一推,门果然虚掩着。
屋里很亮,对面床上坐一位可爱的女孩,齐肩长发,看样子也就有十七八岁,胸前摊开着一本书。
“你找谁呀?”
我先说了些抱歉打扰之类的废话,然后把那位朋友的名字报上,不等她说话,又飞快地把我的遭遇用春秋笔法描述一番。
“他就住在隔壁儿,好像一天都没回来。”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我想肯定是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疲倦发生了作用,她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地接着说:“不过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先在我这儿等着。”
这正合我的心意,说实在的,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在这儿又折腾了几个来回,从没出过远门的我都快要散架了,能有一个稍事休息的地方真的很不错。虽然是在一个陌生女孩子的房间,但我也不想那么多了,先休息再说!
彬彬有礼地谢过她后,我环顾一下屋里简单的家具,在靠近门口的一张老式沙发上坐了下来,摆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态,身心这才开始放松,与女孩聊了起来。
女孩叫双双,有一个很奇怪的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的姓,家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她也在这所师范上学,读的是音乐系。因为经常需要练声,怕吵着别人,就自己搬出来住。
跟我聊熟了以后,她给我讲了她的很多故事。印象中,似乎那天晚上的我也特别能侃,平日就颇得女孩青睐的那种顶真的幽默也发挥得恰到好处,不时把她逗得抿嘴儿直乐。看得出,她对我抱有很大好感。
看看腕表,已经快十一点了,隔壁还没动静。怎么办?总不能出去当盲流吧,脑子里一转念,我有了主意。
“哎,双双,我在家里最小,总想有个小妹妹,这次能碰到你,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你不是说老羡慕别人有哥哥么,我做你的哥哥好不好?”当时我挺怕她撵我,只想跟她套个近乎,朋友若真不回来也许还能在那个破沙发上猫一宿。
“真的?”看着我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先是一楞,随即跳了起来,扑到床头,“先说好,不许骗人!”说着翘出了右手的小指头,做拉钩状。她这一举动把我逗笑了,也学她的样子伸出右手指钩了钩。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样子,说真的,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了。
伸了伸懒腰,我做了个深呼吸,好累呀。“我读书给你听,好吗?可以解乏的。”她拿起书读了起来,我隐约记得像是《简爱》中的情节。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脆脆的,象泉水溅落在岩石上发出的轻泠,好听极了。渐渐地,浓浓的倦意袭上心来,她的声音开始模糊,意识里竟有些云雾飘乎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猛一睁眼,是双双,她正站在我面前,用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瞅着我,见我醒来,她笑了,“你睡得真香啊,叫都叫不醒,天这么冷,到床上去睡吧,我的床大着呢!”
我怔住了,望着她的笑脸半天才说了句:“这不太好吧,你一个人……”
“这有什么啦,你不是我的哥哥么?刚才还说……”见我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她装做生气的样子,“你要不去睡,我今晚儿就站这儿陪你!”望着她甜蜜的执拗,我想了想,然后起身走到床边儿,脱下鞋后衣服没脱就钻进了被窝。被窝里好暖和,还有股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芳香。
双双坐在床边儿,撩起被子一角搭在身上。我睡意全无,盯着身边的她发呆,她一笑,“我好看吗?”我点点头,她快乐地叹了口气,钻进被窝。我下意识地伸手揽过她的脖子,她柔顺地侧过身来紧紧靠住我,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小腿轻轻搭在我身上。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一句话也没再说。我听到了她的心跳,像一只奔跑的小鹿。我盯着天花板上那些空格,对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感到迷惑,我竭力想知道点什么,可我似乎已失去了思索的能力,睡魇再一次扼住了我所有的意识。
一睁眼,窗外的夜色正如同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慢慢消融于一片白色的微光中,天快要亮了。
我扭头看看身边的双双,她睡得正香,眼睛似乎有些羞赧地紧闭着,乌黑的长睫毛投在雪白的面颊上,小巧的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清秀的额头上散落着几绺发丝。我有些呆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隐约中她的脸竟似乎有些红了。我愣了一下,赶紧起身溜了出去。
再回到屋里时,双双已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上梳头。经过这一个晚上我们似乎亲近了许多,她冲着我用手指刮刮脸,我有些尴尬地朝她笑笑,走过去坐在床边儿,呆呆地望着她梳头时的轻柔,发丝轻轻地飘落在我的脸上和手上,有一丝的痒。
忽然她扬起眉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想你女友一定很漂亮。”
听她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我停了半晌,微微一笑,“你有女友吗,我怎么没见过?”她格格地笑了,然后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猛一抬头,正撞见她幽幽的目光。她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我,清亮亮的眼睛里柔情缱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似乎清晰如月的东西向我奔涌而来,撞到我的心上激起层层的波澜,水花儿四溅交织着快乐的音符向周围的时空扩散开去……
我该走了。
她坚持要送我去车站,我推说还得去找那个朋友不用送我了,可她不依,我只好唬她说,再不听话回去后就不给她写信了,她一听急了,撅起了小嘴儿,我又赶快安慰她保证以后勤给她写信,她这才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那好吧。”
将要出门时,我转身扶住她的肩,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飞快地扑进我的怀里,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上,我的两臂也紧紧环箍着她,用下巴轻轻地蹭她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抑或只有几分钟。她仰起脸深深望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那美丽的大眼睛,好看的长睫毛在轻轻地眨动。
“我是不是很傻?”
“不是。”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我也会永远想你的。”
……
毕业一年多后,我在北方这个城市上学。
一天晚上,我正在电脑上处理一份东东,在抽屉里找东西时不经意翻出了一沓旧日的信件,有两封的落款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在温暖的台灯下,我打开了有些泛黄的信——
“哥你好!
你走已经快两个月了,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写,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要不生病了谁来照顾你呀!
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学习也有很大进步,在上星期的全校文艺汇演中还拿了独唱一等奖,爸妈也都很高兴。
……
你现在好吗,是不是已经把我这个捡来的小妹妹忘了,我知道你不会的,同学们都笑我傻,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个,可我信,就像相信简爱和罗彻斯特一样。
我想你一定很忙,才没顾上给我写信的,没关系,等你不忙了就给我写信,好吗?
我好想你!
你的傻丫头
“哥:
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心里很难过,你无法体会的,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写信的,却总是见不到有你的信,我都不敢去传达室了,怕没有你的信,又怕会被那些调皮男孩们拿走。
前一段儿别的系有个男孩给我写信说要追我,他人并不讨厌,可我不喜欢他,我心里只有你。可他现在总缠着我,我只好搬回宿舍,去哪儿都和要好的几个女生在一起。我心里好烦。
你走已经有二百八十一天了,我天天想你,你说过你喜欢吃巧克力,我想你的时候就去给你买巧克力,我书柜里现在都堆满了。你说等巧克力像小山一样高的时候你就会来看我了,于是我天天晚上把它们垒在床上,很高很高的,像个小金字塔,好看极了!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你别笑我好吗?
这两天我的头有点痛,像是小时的老毛病又犯了,妈说明天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我心里挺怕的。你要在身边儿该多好!
祝你快乐,天天有个好梦。
I love you for ever!
……
读着她的信,霎那间,我失去的记忆又猛然复活了。
那个人影憧憧的小站,灯光明亮的小屋,暖和极了的被窝和那个水一样纯净的女孩……
真是巧极了!
第二天上班刚坐到办公室,门卫便打来电话,说有我的一封加急电报。签过字后,我打开了电报纸,
“想你来双。”——只有四个字。
目光落在对面的挂历上,我心里不由一动:后天就是圣诞节,也是双双的生日。我心里顿时产生一个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念头,我要去看双双,我……
一定要去看她!
天阴沉得可怕。
我站在双双家院子外的树下,望着这幢有些陈旧的两层小楼,像是七十年代末国家统一规划设计的那种建筑。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时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自行车出来,我忙迎了上去。
“请问这是双双的家吗?”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有些迟疑不定:“你找谁?……”突然她声音提高了,“你是北京来的吧?”见我点点头,竟有些激动起来,“快,快去屋里,双双在二楼东边房间,……”
她是双双的妈妈。
双双患的是脑瘤,由于那个瘤长在大脑的一个特殊部位,动手术的话会有生命危险,估计最好的情况也会变成植物人,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可她的情况却一天天恶化,专家们对这种病都束手无策,已经有大夫偷偷告诉她家人,可以给孩子准备后事了。可能双双对自己的病已经感觉到什么了,非要回家不可,父母只好把她带回家里。
双双的妈妈把这些事讲给我听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双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懂事,打小时儿她身体都不好,头经常疼,可她一声不吭,从没有给大人说起过,她是怕我们担心。我和她爸一直忙着外面的事儿,咋想着就把孩子的病给耽误了呢!
前几天的晚上,孩子头疼厉害,我跟她爸急得团团转,真恨不能替孩子受这份罪,孩子疼得实在受不过,对我说,妈,你帮我给一个人发封电报好吗,我想见他。我这才明白孩子的心思,到了这份上,别说发封电报,就是让我去下火海我都愿意,只要孩子心里能好受一些。
你们的事孩子从没说起过,我们大人也不清楚,可孩子现在这个模样,叫我们心里……”
她说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
我的嗓子也发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慰这颗母亲的心,心里受到的震撼已把我往日对现实的轻亵和不恭激得粉碎。
我轻轻敲门,听见屋里有些响动,然后是我久违的非常熟悉的声音,“谁呀?”我强抑住内心的激动,停顿了一下,然后推开了门。床上坐着一个人,满头缠着白色纱布,正用一双大眼睛盯着我。
我心里猛地往下一沉,……我的双双!
她似乎有些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盯住我,眼里露出痴迷的神情。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凉!我的心又跳了一下。
“双双,你怎么样了?”我急切地说。
猛然我看见床边立着输液用的架子,中药,西药,葡萄糖堆了满满一桌子,跟个小山似的。墙角支着一个大胖子似的氧气罐,特别刺眼。
双双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我。这时我看见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大颗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扑簌落下,砸在了我们俩人的手上。
我一把把双双搂在怀里。隔着厚厚的毛衣也能感到她身子的孱弱,我的心一阵阵地开始疼起来。
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身子紧紧偎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我怀里剧烈地抖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仰起脸来,神色有些紧张地问;“你要走吗?”
我凑近她耳边儿,轻轻却是一字一句地,
“-不-走-了--我-永-远-陪-着-你-好-么?”
她点点头,笑了,泪水却滑过苍白的面颊,一颗颗落在我的胸口上……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就像北方的刺骨和凛冽,我和珊珊一起渡过了那属于我们的一段时光。
一天中午,她睡醒后看到窗外正在飘着雪花,对我说想出去看看雪,我担心她会受凉,可一看到她渴求的目光,就答应了。
我给她穿好衣服,把她抱起来走出了屋子。她已经两个月没到外面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雪花纷纷扬扬,大地已是一片洁白。
我俩来到院后的桦树林,一见到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兴奋得苍白的脸上也竟有了些红晕,非要下来在雪地里走走,我刚把她放下来,她竟出乎意料地在雪地里奔跑起来,穿着红袄的她像一团红色的火焰,欢快而有些沙哑的笑声在寂静的桦树林里飘曳。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俩个人在雪地里奔跑着,用雪团儿相互打闹着,她的小脸已满是红色,在漫天飞雪中看起来是那么娇艳。
正跑的时候双双突然摔倒了,我看得很清楚,在即将倒地的那一瞬间她努力地挣扎了一下。
我飞快地扑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她的脸色猛然间变得刹白,双眼紧闭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些傻了,不知所措的呆了一下,然后抱着她向医院的方向奔,刚跑没几步,听见她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我低下头靠近她:
“我不要去医院,我要你抱着我在这里……”
她亮晶晶的眼睛执拗地盯着我。我迅速清理了一下纷乱的大脑,冲她点点头,然后把外衣脱下包住她,回到我们刚才奔跑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时雪下得更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
她蜷缩在我的怀里,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上,眼睛出神地盯着白茫茫的远方。
“……你知道么,那一年冬天我去找过你,我一个人去的。可我没有找到你……他们说你回家了。我就到你的教室,寝室,还有操场上看了看,还到你经常说起的小吃店儿……吃了碗炒米粉,我在想象着你当时的样子……”
“可当我准备走的时候,却见到了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从学校外面走进来……你们手拉着手,很要好的样子……当时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我躲在了树后面,眼睁睁看着你从我……面前走过……我想上前叫住你,可手脚冰凉一动不会动……”
她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离开的那天下午天也是下着雪,我知道你们一定玩得很高兴……从你们学校到火车站我是一路走过去的……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看着雪花在我身边飘啊飘啊……我真想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时我看见她的眼睛亮晶晶地闪动着,仍旧出神地盯着前方。雪花在四周飞旋,一片一片地落在我们的身上,有些湿润,有些……
一个月后,我买了北返的车票。
临走的那天上午,我又来到了我们初次相识的那所院子。
还是那般地寂静,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还有那个清澈如水的女孩。
房东大娘送我出门时又絮絮叨叨起来。
“前二年双双走时说你会来找她的,叫我把这把钥匙交给你,说晚了你可以睡这里……啊,还有一张纸,我也不懂,像是外国字,你看看……她现在还好吗?”
我瞟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那张有些发黄的纸,瞬间那熟悉的英文字体映入我的眼帘。我急忙转身,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不知是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大踏步走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周围满是喜庆的颜色。看着那些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东西,我竟恍惚得有如隔世。
蓦地,我仰起头深深地吸着潮湿的空气,
天,瓦蓝瓦蓝的,云也洁白得有些刺眼。
我在心里轻轻地对一个人说:
是的,我也是。--永远爱你1
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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