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4日,10:13
网上,几天前就有母亲节的讯息了,我不太欧化,西洋人的节气除了个情人节,能记住的,还有个圣诞节,只当爸的生日就是父亲节,妈的生日就是母亲节。爸离开我们兄弟姐妹快十年了,每年的清明又成了父亲节,而妈总是清清淡淡的活着,总是在特定的时候对我们渺渺地说,又老了一岁了。我们就知道,妈的生日又来了,免不了大家都在一起凑个热闹,好让她开开心,而今年妈的生日刚过,兴许是知道了两个姐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杭洲,所以,妈什么也没说。倒是我记住了。领她出门吃了顿饭。这也不肯吃,那也嫌贵,虎里马的将个生日囫囵着过了,妈也挺开心。从她很少泛着红晕的脸上,我看得出来。两个姐姐的电话也来得很及时,着实让妈好好地笑了一会儿。。。
妈对花儿有着偏爱,我知道,象妈这把年纪的,都早已是儿孙满堂。想起这,我总有点没来由的自责自己,呆呆地望着阳台上那些花,苏铁,郁金香,康乃馨,还有那些叫不出名的花儿。 邪邪地想着,要是阳台上的那些花儿都是女人该多好,嗨,也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回,又想不行的,妈要知道我有如此龌龊的想法,又会说,小子哎,你规矩点,当心我一琴弦蹦死你。妈就是这么没劲。这话,她都说了十几年了,她只要说小子哎,我们全家就会接着说:你规矩点,当心我一琴弦蹦死你。挺虚荣的,生怕街房伶居不知她是院里教大提琴的。。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也退休回家,闲着无事,就开始学起养花来,她好象在花里寄托着一种什么,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不过,母亲最喜欢的还是那盆郁金香,黑黑的;还有水仙花,并不昂贵,白色的瓷盆,白色的鹅卵石,白白的鳞根,清清的水,还有淡淡的清香,就象母亲静静清清的一生。
其实,说起妈这一辈子,该算是先享福,后受罪了的。爸先前是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四七年投诚,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后来,组织介绍,将个辩子粗粗皮肤白白的妈娶了回来,妈那时只有十九岁,而爸已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五八年生了我大姐,据说,爸当时任空军一个飞行中队的教官,可风光,车接车送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殍遍野,大姐和妈不仅可以吃到白白的米饭,还有空军特有的饼干和水果,说起那时,把个日后相隔十五年生下来的我每每羡慕得涎水流。。。爸后来不飞了,任保密局的局长,每天把个枪压在枕头下,吓得妈不肯上床睡觉。这些事,都是爸妈在饭后互想取笑时,零零星星地传到我们做子女的耳朵里的。爸当时还是武汉市的人大代表。大姐还真地韵了一把高干子弟的瘾。
妈的苦日子是林彪倒台以后开始的。其实,也是我们家的苦日子。爸因受牵连,被审查。爸后来被调离空军,随着大批的南下支商干部,到了湖北的一个小县城,妈当时也跟着过去了,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当时还没有我,两个姐姐留在武汉跟着奶奶过,爸从那以后,变得话很少,郁郁的,只喜欢听妈拉琴,妈很少拉,怕影响不好,那时的事,我知道得很少,只知道,家境后来就不太好了,妈只跟我讲过一件事,那时,爸每个月发的工资要如数寄回武汉的,奶奶等着爸的工资做我姐的生活费,爸发工资的那天,钱被小偷偷走了,爸一晚上没敢回家,在掉钱的地方这个垃圾堆里扒扒,那个垃圾堆里扒扒,爸想找到自己的钱匣子,爸想钱被人拿走了,那匣子应该被人扔掉了,很旧了,那是个地道的美国货,妈后来说,那匣子是爸唯一辉煌过的证据,当然,还有爸没有肩章的军服上那几颗空勤的铜钮扣,爸没事就用大姆指和食指夹着擦呀擦的,锃亮,这个动作,我记得,我至今都记得异常清楚。以至日后的我常常会因一些极平常的人和事而引发一些很细碎的感伤。这种感伤并不灰暗,也不落寞,只是当心灵的触角敏锐地针灸着自己时,会觉得有点儿痛,有点儿沉,有点儿真,还有一波一波温暖而酸楚的情绪暗流。。。是的,虽然我是个大男人。可我也不害怕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会因一叶而思秋,会因一雨而怀人,会因一个平淡已极的生活细节而不能自已。
孩子们都在一天天的长大,后来,我们全家都回了武汉,家里一直很穷,妈回到了学院里继续教她的大提琴,爸在一个机关里任局长,十几年的磨砺,爸又红又专,老实得出奇,小姨是一家毛纺厂的厂长,见我们家日子不太好,建议妈倒腾点毛针织品,好补帖点家用,妈拿不下架子是一回事,爸坚决反对,怕运动。我们家唯一的一条致富路,就这么给断了。两个姐姐先后出去读书了,再后来,调皮捣蛋不争气的我,终于从拘留所里出来去了部队。家里就剩下两老,那段日子,爸妈很难,没人照顾,好在我的义气兄弟们经常去我家,找些灌煤气,修水管的活儿干。这是爸唯一看得起我朋友的一件事。
等我从部队再回到校园里读书时,爸就因病去世了,家里只有妈一个人了。妈不爱跟别人打什么交道,每天就是上课,下课。然后,晚上就看电视。开始了养花看报,象个老人了。更象一只闲远孤傲的老鹤,我这么说妈,真的是有点不象话,可的确给我们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后来,妈退休了,退休后的第二年,妈出了场车祸,动过两次手术,也因此手头上有了几个别人 赔的医药费。妈象珍宝一样地留着,不舍得花,说要留着我娶媳妇,说我吃苦最多。读书时,还要边读书,边跟人挑土(武汉话,帮人开夜车,出租),伢的爸爸不在了,我不帮他,哪个帮呢?这是妈时常跟亲戚们讲的话。我说,我不会要这笔钱的,你自个留着吧,我挣不到钱我就不结婚。。唉,不讲了,一想起家里的窘境,真想大哭一场。
后来,我哪也没去,毕业后,有几次出国的机会,我不想走,几千美金我不是凑不齐,我实在不忍心再把妈一个人扔在家里了,每天早九晚五地上下班。
终于无法忍受刻板的考勤,我还是辞职了,跟几哥们开了一家电脑公司,不想,有一单生意血本无归,还欠了人家的债,要么就开溜,要么就继续投资。妈知道后,拿出了那笔钱,她说,我要着也没什么用,给你结婚,你也不稀罕了。你现在拿去救救急吧,我只觉得我当时接钱的手,抖得厉害。。那次生意失败,不是我们的错,是一个行政主管部门的错,我们至今还在跟他们打着行政官司,我相信我们是可以站在太阳底下说话的。
感谢妈,就是那次妈的指导和帮助,我们才没有懦弱的出逃,我们又重新站了起来,妈的钱,我还没有还,我们的公司现在有了起色了,在大家的努力下,生意一天天的火红了起来,官司胜诉也有指望了,这起行政赔偿案件,主管部门按照国家赔偿法,将要赔我们近三十万人民币,我只觉得,我们家的苦日子快结束了。
老子曾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水,天生丽质,柔弱多情,可以成江河起波涛,可以冲土决堤,涓滴穿石。妈便是水。她的柔弱善良令我匍匐颔首,她的韧性刚强令我涕泪交流..
妈真的是一天天地老了。妈在一楼睡,诺大的一个双人床,妈一个人睡,我每天回家回得很晚,不管我多晚回家,还是我醉了,我总要到妈的房间里去看看,有时,她很警觉地问是不是我,我就陪着她聊会,聊乐队的事,聊网上的事,聊公司里的事,她笑眯眯地听着,听着我开始痞了,又开始了,小子哎,你规矩点,当心我一琴弦蹦死你。。我就懒得再理她,上楼去睡觉,有时,我回家时,没动静,我就很慌乱,我会走进她的房间,看她是怎么了,多半是睡着了,有时,妈睡着了,我很荒诞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被子,只到捕捉到被子是很均匀的起伏。我才安心地上楼去,我真的,真的是非常害怕妈有什么意外,妈还一天福也没好好享,我做儿子的,只想让她有别人那样粗的金项链,好衣服,虽然 她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 ,我还是要买给她的。我还想把父亲的坟茔改成我们这最豪华的样式,我还想把父亲留下的这幢革命楼重新装修,领着我的爱人,陪我妈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家里的那盆康乃馨还在怒放着,我忽然觉得康乃馨一点都不娇气,生命力很强,你就是把它摘下来放在瓶中,只要照顾的好,花,可以在瓶中开一个星期,花瓣也不会显出枯萎。很奇怪,只要看到静静开放在阳台上的康乃馨,不论自己有多不开心的事,多烦,多乱,内心的世界一准会平静如水,清辙如镜,慢慢地演义着过往的岁月,看到妈,看到我自己,也看到从小到大的家,伴着康乃馨丝丝缕缕地幽香!
山高水长,路转峰回,日朗月明,秋去春回,儿女情长,父母恩深,爱重如山
血浓于水。。。。。
写在母亲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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