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泪

    
    强子跟着爸爸妈妈从很远很远的山里来到了这个城市，大人们都说城市里的钱好挣。开始爸爸还可以到工地打工挣些钱供强子上学，补贴家用。强子在一所小学寄读，妈妈说，再穷也不能不让孩子上学，一辈子和我们一样吃苦。强子很懂事，他知道自己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每个学期他都要比那些有钱吃麦当劳的同学多交好几百块钱，这些钱都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他没有钱和同学去打电子游戏，没有钱请同学吃一支和路雪冰淇淋。强子今年刚上二年级，在城市中他找不到好朋友。
    一天，强子放学回家。说是家，其实强子从不把那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他的家是在山里，在那有着流水潺潺，山花遍地，早晨的天空同露珠一般透明的地方。而不是那间租来的黑乎乎的潮湿的房子，房子里时常弥漫着隔壁炒菜排出来的油烟。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强子把作业做完了，妈妈还没回来，妈妈每天都挑着一担菜到街上卖，城里的人把这称做“扁担游击队”。强子把那本边角都卷了起来的漫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等不到妈妈，爸爸也没回来。强子打开门，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被高楼逼仄下仅有的那一点天空，很快地黯淡了下来，黑幕下的高楼象一只可怕的怪兽压迫着他瘦小的心，他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他要看妈妈回来，他的眼中满是期盼。
    强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倚着门睡着了，直到妈妈把他推醒，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憔悴。强子从没看妈妈哭过，在强子眼里妈妈和爸爸是一切温暖与力量的源泉。
    而现在爸爸倒了，从脚棚架下摔下来，一根钢筋从他背后横穿到前面，离脾只差一点点。工友们都说他命大。
    强子跟妈妈到医院看望爸爸，爸爸的脸蜡黄蜡黄的，看到强子想抱抱他，却痛得直裂嘴。包工头赔的那点钱很快就用光了，护士的脸臭臭的。爸爸就出院了。
    从此，妈妈每天只能挑更多的菜到街上卖，更晚回来了，要不全家就没饭吃。沉重的担子把妈妈的背都压驼了，妈妈还要挑着重重的担子躲避城管的。一次，妈妈担子重跑不快，把脚给扭了，担子还被没收了，隔壁卖香蕉的大婶就教妈妈不要在大路上摆，往小区里去，比较没人抓，而且也有人买。
    还好小区里的保安叔叔挺好的，从不赶妈妈。有时候强子放学后就到妈妈摆摊的地方地方帮妈妈，看见妈妈坐在墙角，满面尘灰，一道道皱纹过早地爬上她的额头。强子就觉得心酸酸的，他心中弥漫着孩子般，深沉而绵长的孤独与忧伤。
    那天是强子的生日，强子放学没回家，直接去找妈妈。妈妈摸摸强子的头，笑笑，她知道今天就是强子的生日，早早收了摊，每年强子的生日，她都要给强子准备两个鸡蛋。这也是强子最盼望的日子了，强子早想好了，今天的鸡蛋一个要给爸爸，他的身体太不好了，要补补，另外一个分一半给妈妈，虽然妈妈总说她不喜欢吃。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的，红的，绿的，紫的，黑的，白的，在瘦小的强子眼里这是一个热闹，富足，眼花缭乱的世界。妈妈很快就找到卖鸡蛋的摊点，强子站在妈妈担子旁边，他的面前是一个卖肉的摊点，一个三十多岁，粗壮的男子正在吆喝着，忙着称肉，找钱。一块块鲜红、鲜红的瘦肉，粉白粉白的肥肉，诱惑着强子，自从爸爸生病以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肉了。就在强子凝神而视的时候，一个胖大嫂把强子推到一边，挤到肉傩前，把强子遮住了，强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伸出去的，趁人不注意，他抓住了最前面的一小块肉。
    “你干什么！”那个大汉大步跨到强子面前，一把抓住强子捏着肉的手。周围的人都朝强子这边看过来。“这个年代还有人偷肉，真是稀奇。”“你看他的样子，就是个小偷的样子 。”“还背着书包呢，居然还是个学生。”
    “你是谁家的孩子，哪个学校的。”那个大汉喝斥着，强子的身子簌簌发抖。妈妈转过头来也惊呆了，顾不上卖蛋的找给她钱：“大哥，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大汉有点轻蔑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
    “是我教育不好，他不是坏孩子。他……他是太久没吃过肉了。”妈妈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他爸爸生病还躺在床上。”
    旁边的人都静了下来，大汉的手松开了，他拿起刀切下了更大的一块肉递给强子：“拿着，以后不许再偷。”
    强子的头抬起来，抽抽答答地哭着，眼睛透过泪水惊恐地望着他。
    “不，我们不能收，对不起，谢谢了。”妈妈抓起强子的手踉跄着走出市场，灰蒙蒙的云层在天空里堆积着。
    回去后，强子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强子的尖叫声在夜幕里响起，突然好象又被掐断，时断时续，消失在凄寂的黑夜里。妈妈的脸上满是悲戚的泪水，“别打他了，他还是小孩子，怎么懂事呢。”她用袖子轻轻擦去强子脸上的泪水，抚着他的伤痕。
    那天晚上强子哭着，哭着，鸡蛋也没吃，含着泪睡着了。看着他小动物般，绻缩成一团的瘦小的身子，爸爸重重地叹口气，空气里铁一般地寒冷。
    在强子的记忆里，那是爸爸打他打得最凶的一次。
    强子更沉默了，小脸显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忧郁与苍白，他也更懂事了，再也不说吃肉的事。爸爸身体也好些了，常常去帮妈妈卖菜，强子学会每天回家帮妈妈烧饭。
    冬天一天天逼近，天气渐渐冷起来，强子感冒了，这种小病，妈妈也没放在心上，也许过两天就好了。可是，那天强子晕倒在了课堂上，爸爸妈妈才知道他得了急性的白血病。
    强子躺在雪白的病房里，老师和同学们经常来看他，这个送给他一串风铃，那个送他一套新漫画书，这个说，“强子，你快点好，我们一起去踢球。”那个说“强子，你好了，我请你吃麦当劳。”强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温暖过。
    妈妈告诉他，学校的老师同学们可好了，还帮他捐款，她说：“强子，你要快点好起来，可不能这样把妈妈丢下呀！”说这话时，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强子不明白，为什么在老家从不哭的妈妈，现在这么容易就哭了。虽然强子觉得很痛，身子里好象有蚂蚁在咬，可是他觉得为了不让妈妈伤心，他要勇敢不能喊。
    每天爸爸都要从自己身上抽一管血，输到强子身上，因为医院的血太贵了。强子觉得自己对不起爸爸，爸爸的脸比强子还苍白。
    虽然强子很努力，他的生命还是一天天虚弱迷糊起来，医生说，他不行了，把强子从无菌室移了出来，让他可以和爸爸妈妈多呆会。妈妈的两眼哭得虚黑发白，强子也知道自己不行了，他说：“妈妈，我们回家吧，我想看看山里的小溪。”妈妈点点头，“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可她知道，强子再也回不了家了，爸爸在一旁眼睛也红了，他转过脸去，双手哆嗦着擦拭。
    妈妈给强子炖了一锅的肉，肉香在空气里弥漫，闻着香气，强子笑了，可他一口也不吃，他说，留给爸爸妈妈吃。
    外面的夜幕已完全合拢，漆黑一片，月光被狂风吹得散乱不明。这个季节应是山里是最美的时候，满山的红的，绿的，黄的，五彩斑斓。强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强子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冬天到了，天气冷，你摆摊不要摆太晚，早点回家。”一颗泪珠从他眼角滚落，妈妈轻轻搂着强子，强子在妈妈怀里，好象睡着了。“强子……”一声可怕的呼喊响彻了黑夜，月亮钻进了黑黑的云团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