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情人（一）

    一
    告诉我爱情生自何方，
    是在心里，是在头上？
    怎样的生，怎样的长？
    你说，你说。
    爱情是诞生在眼睛里，
    靠了凝视才得长大的；
    结果还是死在摇篮里。
    我们来给爱情敲丧钟：
    我先敲。──叮，铛，咚。
    叮，铛，咚。
    墙上大钟响时，木春忽然想起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第三幕》中的这首歌，18点整。小宁是15分钟前离开的，余留的香水味，仿佛失了蜂王的蜜蜂，四处乱飞，木春把文件锁入抽屉，关了空调，深呼吸后叹一口气，夹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回手“砰”的一声，带上大门。
    红都酒店气宇轩昂的广告牌立于路灯之上，木春每次经过时远远就看见，但他从来不觉得这与他有什么关联。时值黄昏，华灯未上，木春看着对面街口那张广告牌，心中骤然翻起异样感觉，广告牌上彬彬有礼的迎宾像往常一样对他微笑，他想到小宁。
    不错，小宁的出现令他心神不宁。美丽的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烦恼的发动机，这发动机驱使男人疯狂的向前奔追，结果常常是跌落悬崖。而小宁这台发动机无疑是供飞机使用的，木春第一次接触，便如坠入云里雾中，惘然若失，想到飞机坠落时的粉身碎骨，他打了一个寒颤。天气很热，所以他又觉得自己是热得打了一个寒颤。
    尽管科学上没有确证，但木春已经相信，美女可以辅助治疗近视：小宁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眼前一亮，大钟上的数字似乎清晰了很多。这种感觉在走出电影院出口时也会有，但他由于多年没看电影，想不到那里去。木春记得小宁笑时，一口白牙整齐灿烂，仿佛阳光下开放的百合花，纯洁动人，但这朵花又像含羞草一样，一碰上木春重庆火锅一般热辣辣的目光，便收敛起花瓣，转为粉面含春。眼下是炎夏，唯一可以留春住的地方，恐怕就是美人的笑脸了。木春就是在小宁春意融融的包围中，完成了他与她的对话，并接下小宁的名片和一个光荣任务的。
    小宁的名片中间两行写着：叶小宁，红都酒店催款员，下面是两行小字，写着地址与电话。木春开玩笑说叶小宁是不是叶赛宁的妹妹？小宁说叶赛宁是她读书时的外号，木春说叶赛宁一个洋鬼子怎配得上作美女的外号？小宁说外号就像外公外婆一样，外孙要叫，自己是不能推辞的，说完，哈哈大笑。木春也跟着讷讷的笑，赞小宁不仅人长得美，口才更是一流，才貌双全。
    小宁并没有被木春狂轰滥炸的糖衣炮弹击倒，她非常客气地说要交给木春一个光荣任务，要是他的总经理出差回来，请第一时间通知她，原因是总经理在红都酒店的签账欠款已超过三万元，至今仍未兑现。木春见美人有事相求，高兴得什么也不想，一口便答应下来，仿佛老鼠拉龟，正愁无处下牙，忽然看见那龟伸出脖子，便毫不犹豫直咬下去。小宁见木春如此爽快，一时也没想到自己的魅力像李洪志的法轮功一样，可以左右别人的意念，达到心想事成，她只想到应该多谢木春，当然仅仅是多谢，不是报答，犯不着以身相许。她想请木春吃夜茶，一是坚定木春帮忙的决心，二是拉关系，套近乎。小宁刚转入这家酒店工作，对酒店中的老主顾还不熟悉，干她这一行，与主顾所在公司的亲近下属相熟，催收工作就事半功倍，就像采矿石，先在矿山深处挖洞放炸药，矿石就变得松动易采得多。木春是公司办公室的秘书，虽说不任官职，但他常在总经理身边跑动，仿佛古代皇帝身边的侍中，比皇亲国戚还清楚皇帝的底细。小宁想进一步拉拢他，便主动发出邀请。
    木春想，一个美女在见面不到十分钟便邀请他吃夜茶，如果不是他交上桃花运，便是美人计正往自己的脖子上套。木春进一步想，美人计，不大可能用在他身上：自己小小一个秘书，手上没权袋中没钱，拔光身上穿的，只用得上捐衣赈灾，由于深度近视，眼角膜就算取出来送人别人还不一定肯要，当然，说到内器官，如肝、肾之类，挖出来卖还是挺值钱的，但这些勾当通常是人贩子才想到，在木春的印象中，人贩子和嫖客一样，通常是男的，而小宁亭亭一个美人，就算她是蛇蝎心肠，自己与她无冤无仇的，总不至于预谋将他析骨而炊吧？难道她对自己一见钟情？想到这一点，木春不觉一阵面红心热。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将复杂的事情看得简单，将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木春想了很久，后来终于觉悟：小宁是想笼络他，以方便找总经理。
    他不想回家，因为住处离红都酒店太远，来回得一个小时，而从公司到红都酒店，只需走三百米左右。小宁约他晚上八点半在红都酒店一楼大厅见面，他不想迟到。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快餐馆吃完饭，出到门口，时间还不到七点。他一人吃饱了全家的肚子，无聊之际，饱后思仪表，忽然觉得头发长了，脸上汗腻腻的，便决定上发廊理发、洗面。木春想，小宁对自己第一印象不错，既然这样，第二印象要锦上添花，绝对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插花，朝见精神暮见皱纹，每况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