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凤凰，一座被数不尽的传奇浸润的古城，一段美丽与忧伤交结的记忆。我透过沈从文先生饱含深情的文字知晓了凤凰，那是一个每每提起，让我有几分迷恋又有些许郁闷的地方。为了理清纠结在心中杂乱的情感，我试着顺着一位耽于幻想的外乡人——蒋子丹的指引，从另一个方向靠近凤凰。面对这样一座独特的古城，总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惆怅。就好像生活和内心，总有几米的距离;梦想和现实，总有几秒的时差。从跌宕的历史到喧哗的现在，从倾听、欣赏传奇到铭记、讲述传奇，在美丽和苦难中徘徊，在骁勇与从容中生存，在沸腾的生活寻找从前的江水，从前的青石板，从前的碉堡，从前的湘西大侠，还有他们父母从前的从前……那是凤凰古城历史的足音。
凤凰古城，始建于唐代，位于湘西群山环绕的西南少数民族区域与楚汉交汇地，历史上曾作为统治少数民族的军事重镇。连年的战乱灾祸塑造了凤凰人强悍、骁勇、偏执、自我膨胀的群体个性，也产生了不尽的传奇人物和传奇故事。留存的史书，残损的楼阁，延续的风俗，都在讲述着昔日凤凰城那让人一醉千年的辉煌场景。凤凰魅力或许就在这吧。
蒋子丹最初对落在文字上的凤凰产生了无尽的遐想、沉迷和好奇。机缘巧合，当再次与凤凰零距离的面对面时，她仍试图从“在文字构筑的遗址上复活”凤凰开始，探寻原本不属于我们的记忆。了解一个人的点滴旧事才能贴近他心最柔软的地方。阅读泛黄的残缺纸页，凭借想象，我们复活了旧日的凤凰。史料上记载凤凰古城的修建和繁荣从来都是与战事有关。作为掠夺、镇压、统治边疆苗族的政治、经济、文化重镇，苗汉之间的争斗连绵不断。几百年的历史是苗族不断迁徙反抗的艰苦历程，原本欢快的苗歌变成了忧伤的小调，畅快的歌舞变成了联合御敌的仪式，温顺爽朗的天性变成了倔强尚武的性格。凤凰在厮杀、挤压、扭曲中繁荣着。城墙的高筑，碉堡的修葺，角鼓的擂动，英雄的产生，激荡不仅没有毁灭反而铸就了辉煌。美丽与野蛮同在，浪漫与残酷纠缠，毁灭与辉煌较量。激荡没有使我感觉到丝丝快感，反而沉静地希望那辉煌只停留在我翻阅的指尖，沉睡在纸页搭建的温床上。生活，我永远选择平淡，拒绝剧烈的动荡。血液如静默流淌的小溪，沸腾翻滚的岩浆只会将我毁灭。平凡如我，享受平凡的快乐。
凤凰人信鬼神，不畏法;尚武崇文，轻商耻言钱;喜闯荡，命多劫。在凤凰，人们信奉傩神，并借助巫术，祈福消灾，保佑出外的男人。傩神是他们随时倾诉内心秘密的最信赖的朋友，和人同处一室朝夕相伴，从而成为了家里特殊的一员。或许在动荡的岁月里只有傩神始终如一地关爱每一个虔诚的人，不分富与贫，强与弱，美与丑，恶与善。因此，凤凰人宁愿相信鬼神的裁决，绝不畏惧人制定的法律。人类不可克服的懦弱、背叛、徇私、残忍、自私、欺骗种种弱点，拉开了你我的距离。能够相信谁，自己?迷失了的自我，还在祈望被救赎。一切无法缝合的人为的疏离感逼迫得我们把心寄放在了鬼神那里。
悠闲与和谐不属于古凤凰城，即便是短暂的平静，也掩盖不了涌动的激荡。或许自恃有鬼神保佑的男儿向来津津乐道祖辈用血泪换来的残忍的荣耀。为了凤凰的荣誉和显示凤凰人的勇猛，男人的性命永远绑在战车上，不计代价，不思为何而战，只求战得酣畅漂亮。凤凰，让我们感动着，也让我们无比的郁闷。这里，只有在这里，宝贵而鲜活的生命是最渺小最轻薄的，虚无的荣誉却如圣洁纯净的圣湖，不知沉溺了多少天真愚忠的人。“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贫穷后生，一代代被军功与仕途鼓舞着，怀着一颗颗建功立业的心，到外边的世界去寻求精彩的人生。”留下孤苦的女子牵肠挂肚地日夜企盼亲人早日平安回来。男人征战沙场的快感与浪迹天涯的浪漫，女人无法品尝，可战争的残酷与漂泊的艰辛统统要让她们承担。湘西女人凄苦的故事听不完也说不完。男人用性命做赌注换来的春风得意，没能给一家妻儿带来富足安乐的生活，不得不在精明的江西人手下讨生活。凤凰的荣誉却不全属于凤凰人，这无疑是他们最不忍看到的伤疤。
激烈的动荡之后，“每一道创痕都在耐心等待着与另一边远的裂面重逢”。历史的一页已翻阅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我们安静地坐在桌前，神定气闲地指点着过去的种种，我们的生活真的比他们更轻盈吗?
关于凤凰的传说是蒋子丹这本书中书写的最精彩的部分。“传说是历史中最生动的部分，是被神话了的历史，或者说是历史长卷中的特写部分，因其中随时随地加入了叙述者的想象而被现实的思考关照。”沿着凤凰的历史，我们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轻盈地行走着;沿着凤凰的传说，我们穿堂过户，走进一个个寻常百姓家。
历经岁月的冲洗，人们依然乐于言说的传奇人物和神奇故事，向我们显现了凤凰人敬仰和评判人与事的标准。凤凰人刚正不阿、鄙视攀附、崇尚傲气傲骨，不分叱咤风云的湘西王还是乳臭未干的孩童，不分威震一方的大侠还是不谙世事的后生，不分追求快意的刽子手还是将赴死的刀下鬼，不分杀人如麻的土匪还是柔弱凄苦的女子。他们举手投足间和眉宇间都流露着铭刻在凤凰人骨子里的个性。或许他们从不会思索凤凰人这种群体性的优劣，所有都是率性而为。尽管许多原本鲜活的生命如枯叶般逝去，无数双原本生动的眼神日益空洞黯淡，生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生命的一种常态，“因为一切善恶吉凶都在感觉中，而死亡不过是感觉的丧失”，从而死亡这件事变得愉快起来。他们渴望和崇拜的只是死时从容的姿态。对死亡的熟视无睹或解脱以及玩味死时的姿态的凤凰人，难以让我们认同，或许我们还在因此而不解、忧虑、慨叹。可我们的品评和忧伤不会扰乱凤凰人固有的生活，他们依然会在被鞋底和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行走如故。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凤凰人以他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丰富着我们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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