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级痛苦
李涛 一天,我和母亲经过地下通道,只见墙壁上用血红欲滴的油漆书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超级痛苦”。 母亲看后,按捺不住怒火,当即就数落开了:“经济这麽发达,物质生活这麽好,可以自我奋斗,可以自由创业,连恋爱都可以通过网络来进行——什麽叫超级痛苦?把他扔回三年困难时期去饿饿肚子,看他还这样喊吗?让他经历一下文革年代:话不敢说,气儿不敢出的,看看他还吱不吱声?” 我没有反驳母亲,是的。父辈经历过的那个年代,的确没有什麽个人自由可言:读书升学时要看家庭出身,倘若上一代是黑五类什麽的,你的额头就要被刻上一个深深的印记,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是黑五类的子女,你不可以继续求学,由国家来安排你的命运;毕业分配时更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家庭出身有问题的学生被剔出去之后,老师按着名单的顺序数人头,几个去南方,几个去北方,几个留本地,至于名单的顺序呢,也许是按照姓氏的汉语拼音序来排列,也许按照笔划数目来排列,也许就按照当年报到的先后顺序来排列;谈到婚恋呢,在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情况下,人们的交往范围也就是同学、同事和邻居,互相都有感觉,也就走到一起生活了,没有什麽可挑选的,也没有对配偶或对婚姻更多的要求和奢望——所以上一辈人的婚姻很多都是凑合的,质量不高而离婚率也不高,因为他们的确是与世无争,勉强凑合就可以了;物质环境呢,那是贫乏的,据母亲说,当年她抱着姐姐走在街上,远远的有一卖冰棍的,母亲赶忙将姐姐由左胳膊抱到右胳膊上,就是为了不让她看见,因为当时几十块钱的工资实在容不下一根冰棍的奢侈;至于三年困难时期就更不用说了, 领导人带头上山挖土豆,百姓呢,能挖到土豆已经是幸运的了,据父亲说他亲眼看见一个流浪儿饿急了吃人的粪便,第二天就倒毙街头;精神生活也是极端贫困的,一本铭刻着时代烙印的爱情小说《第二次握手》,成为在样板戏风行的时代里一道文化清泉,人们带着饥渴,悄悄地抄写、传递;政治生活更是禁锢的:老百姓不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政治灌输给你什麽,你就必须没有理由地接受什麽;十年浩劫时期,不小心说错的话,做错的事,甚至是无意识的冒犯举动,都会惹来杀身之祸或者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的上一代人没有更多地言及痛苦,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挣扎,默默地生存。 而我们这一代的呢?社会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质极大地丰富了,科技水平的提高使我们的视野和沟通范围都空前地扩大了,个人发展、婚恋的选择范围增加了,各种观念和生活方式也涌现了,与父辈相比,我们获得了超前的自由度。 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获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重大事件,就可以与各种肤色的人种通过一个小小的“猫儿”谈天说地;我们不必在一个单位里待一辈子,如果你觉得环境不适宜,还可以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也可以下海、做生意,开公司,移民,留学;我们不必被一张婚姻证书所左右,可以用同居的方式跟自己的恋爱对象尝试婚姻,尝试两个人在生活的细微层面是否适合走入契约的关系;我们可以通过各种媒介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新鲜文化和思潮,我们可以通过投诉和民主评议的方式来参与国家的政治生活,我们可以自由地讨论国家大事,发表自己的主张;我们可以出境旅游,可以享受全球各个角落的先进产品和科技成果,我们可以发明创造更新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 可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却忽然在一片商业的喧嚣中,委成一潭无法辨识的沼泽;文化和价值体系在几经苦苦挣扎后,终于分崩离析。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我们变成了一群空无一物的皮囊,面色冷漠地行走在 物欲和感官带来的无休止地刺激中,行走在琐碎的情绪和无谓的奋斗中。 虚荣和繁华占据了我们的表面,而我们的内心却失去了方向,——“护士小姐,请你打针打疼一点,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是的,我们已经失却了幸福甚或是痛苦的记忆,变成了没有感觉的植物人。 心理疾病和自杀率正在可怕地攀升,城市里流传着形形色色的失恋故事,一句口头禅渐渐地在事业单位的知识分子中间流行:“一、三、五学习,二、四、六离婚”;我们无法再相信感情的恒久和纯真,无法相信梦想的力量和青春的激情;我们发现青春失去后便不再重来, 在宿命的掌心里,其实我们能够控制的部分是那麽地渺小。于是,我们更加拼命地去追逐那 浮光掠影的华丽和昙花一现的真实。 当我们身心俱疲,停下来环顾自身时,发现原来是一无所有——这,就是我们的“超级痛苦”。
超级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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