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屋片瓦都是情

久居城市，心绪难免沾染灰尘，时常觉得不那么痛快，心中跌宕起伏的沉重感让人呼吸都不顺畅。这些时候，我不禁会想起故乡的宁寂，田野的空旷，还有那一片片深情的瓦。那种自然的随和感，一任清风拂面，心境若禅。其实，很多时候，我发现并不是生活为我们戴上了桎梏，而是生活让我们自己将自己锁进了孤寂。
　　这样想着的时候，有种归家的欲念蠢蠢欲动，渐渐散发至全身每一个神经，似乎要占据我整个的身躯。而厌烦了烟尘飞舞的霓虹，也许心境便将要回归宁和的朴素吧。
　　那些时候，我常坐在老家的屋顶上，将目光撒向整个的村庄。村庄除了极少数的几栋洋式小楼，其余便全是古旧的瓦房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灰暗的色泽，宛如消逝的岁月，融进了许多皱纹的沧桑。轻轻地抚摸着身边早已穿上一身青苔的瓦片，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这些久经沧桑的老人。我似乎能感觉到它们脸上的泪痕，是那么的粗糙，那么的令人心痛。风吹日晒得太久，从它们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了镜中未来的自己。
　　村庄的瓦大多呈现一种灰暗粗糙的色泽，不知道是出窑时就已注定，还是因了这日积月累的泪痕，才呈现了灰败的外在。或许，它们的心还是鲜活的。蓦然想起曾经和好友去过一些景点的寺庙，那种金黄的宗教光泽，很容易吸引游人眼球。然而我并不大喜欢这些浮于表象的妆点，过于装饰的东西，在我眼中，总似乎藏有渣滓，仿佛眼中进了沙粒灰尘，让人感到不舒服。在那些富丽堂皇的空间里，放眼望去，尽是奢华虚无。尽管青烟袅袅，人置其间，宛若身临神仙之境，可这类虚幻缥缈的存在，只能是暂时迷失心灵，迟早是要清醒的。而那些灰败的瓦，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褪尽红尘的本性，浑身散发着一种平凡而祥和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不由自主地面对生活的现实，看到比镜中还要真实的自己。
　　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斜靠在屋顶的屋檐边上，欣赏村庄独一无二的红晕沐浴之景，这并不会让我感到瓦上灰败的哀痛，反而是一种毫无间隙的融合，似乎恒古就已存在的一体，有着说不出的自然。沐浴在暖暖的夕阳红晕中，与其说我是在欣赏，不如说我也在沐浴，沐浴在一片像瓦一样沉稳和沉默的气氛中。因为城市，我沾染了一身的灰尘，又因为这些瓦上的泪痕，我得到了宁静祥和的洗涤。心灵的净化，让无奈的心绪尽散于无。
　　喜欢瓦，也羡慕瓦，更为瓦的渐渐流逝感到惋惜。瓦的美，在于心连心的谐和，似一种血脉的延续，它们亲密协作，共同守护瓦下的生灵。我羡慕它们，羡慕它们永远不觉得孤独，从来都是手牵手，肩并肩，风里来雨里去，同舟共济数十载，更有甚者，几百年的岁月，都这般不离不弃地走过来。即便终有一日碎成瓦砾，化作烟尘，一样的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地存在着。而自从钢筋、水泥、玻璃等现代文明的出现，特别是在大城市中，独领风骚数千年的古典“瓦”式主义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形式多样的铁通式建筑，守护虽是更加完备，却几如牢狱。如今，城市里是很少见得到瓦了，高楼大厦不是瓦所能拼成的，也不会有人选择朴素的它们来彰显所谓的现代文明。很多时候，它们只存在于一种被观赏的尴尬状态，自身的价值不再是守护之责，而是作为被观赏之物，作为寄托对久远记忆的缅怀之物。
　　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父亲虽是个农民，却也懂得一些泥水活儿，不时帮人家修修房屋。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会去“打打下手”，可惜时常是帮倒忙。常常是兴致勃勃的去帮忙，灰头土脸的回来。这些都没什么值得怀念，可我的记忆中却从此烙下了瓦的印记。新瓦换旧瓦的时候，我会莫名的感伤，那些老旧的瓦，从高处掉落，竟如飞花落叶一般悄然无声的碎了，碎在大地的手中。疼么？我常常这么问它们，它们没有回答。
　　一座村庄，是瓦的颜色。远望瓦如水，波光粼粼。在阳光温柔地抚慰下，宛若一面镶嵌在天地间的镜子，映射出乡村禅境如诗的炊烟。以冥想的脚步跟随从瓦上拂过的阳光，那瓦上的深情，以及默默守护的翅膀，真就化成了心中的一眼甘泉，叮咚作响。瓦上有泪痕，那是爱，有着无尽的慈悲。每一个从这里走出的人，都是一片挣脱的瓦，他们不是抛弃这些手足兄弟，而是为了更好的深造自己，要以更坚韧的身躯，回来保护这片贫瘠而安详的土地，还有土地上那些善良的生灵。
　　那天，我又欣喜地看到几只南归的飞燕，斜着优美的弧度，轻快地从远方飞回，停在瓦的身上。我知道，那是隔了一季的眷恋，是拥抱暖暖的回忆。它们轻啄着瓦上的灰尘，让曾经思念的泪痕再一次毫无装饰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无法不为之感动，谁能借我一双翅膀，我愿停在瓦上，一同守护羽翼下的万千生灵。
　　再喧嚣的凡尘，总有宁静的一刻，然而我不愿为了这一刻而忍受长久的沉郁，我要回到那个能让我心静的地方，回到那片瓦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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