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运河坝基上,走下野草淋漓的斜坡,便进入岸边那片像小夜曲一般恬静的松树林了。松枝上结着很多松子,地上也落了很多,踩起来咔嚓、咔嚓的响。风过的时候,不断有褐黄色的针叶离枝坠落。针叶大部分落到树根下,有几根落在他的头发和肩上。夕阳的余光像关公撤退时斜斜拖在马鞍旁的青龙偃月刀,从容不迫的自松林间退出去。他举手拍了拍头发和两肩。闸口处的流水潺潺而下,群山在流水的相送中,失落在遥远的天边,像许多已经过去的岁月,停泊在远方,横陈着一条起起伏伏的影子。
借着黄昏弥留的光明,拣来干松枝,在松林中较为空旷的地方,升起一堆篝火,天就刷黑了。他弯腰脱下皮鞋,蹲下去,将皮鞋塞在屁股下面,缓缓的坐下,望着对面一棵黑皮剥裂的老松树,想起了雨洇。她该坐在对面,他想。黑暗包围过来,象要将此地唯一存活的光明,也劫掠去。他不停地往篝火上添着干松枝,烘烘燃烧的烈火,在晚风中如醉汉走路一般东倒西歪。她该坐在对面,他想。拣起一根最直最硬的木条,他站起来,穿好皮鞋,绕到对面的空地,用脚拨开地上的针叶和松子,在一片干燥而灰白的泥沙上,双手把握着木条,端端正正的写下四个大字:雨洇请坐。
他默默地端详着刚刚写完的大字,隔了很久,嘴角忽然露出了微笑。他回到原地,弯腰脱鞋,蹲下去,将皮鞋塞在屁股下面,缓缓的坐下。这一次,他不再望对面那棵松树,而是看着树下的四个字,左手用木棍撩着火堆,右手往上衣口袋里摸。摸出来的是一张纸,展开时,火光中显出了黄底黑字,象一张借据。他的手有些发抖,但仍然在微笑。“雨洇,我先念首诗给你听,莱蒙托夫的,上次在这里,你默写给我,你还记得吗?”他喃喃地对着篝火对面说。说完,便高声念了起来:
我俩分离了,但你的姿容
依旧在我的心坎里保存:
有如韶光留下的依稀幻影,
它仍愉悦着我惆怅的心灵。
我虽然委身于新的恋情,
却总是无法从你的倩影上收心,
正象一座冷落的殿堂总归是庙,
一尊推倒了的圣像依然是神!
松枝烧得噼噼啪啪的响,风在树梢上沙沙的过去,没有另外的人,只有一段往事在火堆上燃烧。诗念完了,他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脚底被松子霍得隐隐生痛。几点寒冷的星光,从树林的罅隙间漏下来,但他没有看见,他站在痛楚上,久久不知道挪开。
“雨洇,现在我们开始烧烤吧。”他对着篝火对面建议道。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隔了一会,他又对着篝火说。说完,忽然一拍后脑枕,呵呵笑道:“你看,我多健忘!说是来烧烤的,却忘了买食物!”
“看来烧烤是烧不成了,我们换个节目吧。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你就唱首歌吧?怎么样?”
他于是又坐下来,静静望着燃烧的火焰,象在倾听,象在欣赏,完全陶醉于忘我的境界中。攀附在松枝上的松萝垂着黑色的根须,在风中飘来荡去,黑夜散发着松脂的味道。他看见飘忽的火焰上载歌歌舞的雨洇,他看见过去,看见两个水乳交融的灵魂,在火焰之上升腾而去……
他觉得自己在不断上升、上升,如一只水桶,被一条井绳使劲往上拉,往上拉,快到井口的时候,忽然一声霹雳,自半空中直劈而下,他应声直跌下来。“啪”的一声,他抬起的脚后跟在席梦思床垫上重重的一砸,醒了。望望对面墙壁,挂的是一幅油画:《最后的晚餐》。
两个人的篝火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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