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疯儿我是傻！

    网上的人物同样有鲜明的个性。多打几次交道，与你交谈的昵称后面的面孔就会清晰起来，我脑子里的像册就会装上一张他的照片。可是有一个昵称后的面孔，却总也不出现，尽管我总和他单独在一起，而且也许我上网后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他的昵称找不出特点，除了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外只有一个夹在当中的小数点。网络中他的模样就如同那个黑色的、没有任何笔能描绘的小数点，在某种特殊的射线下会变幻无穷，你会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映象而不停地围着他转圈，其实却永远也不要想真正把他看清楚。在这以前，我面前的他总是一付背对我的身影，忙碌着对付他的机器，我只能从背后看到他。就是对我说话，也是百忙之中抽空答我一句，简单得让人觉得他连说话的字都有版权。我透过弯曲的空间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专注于眼前工作，却又让人以为焦点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的眼睛。就连偶然他会说的一句：“我也真的很想你”时，总让人感觉那是他发言时忘了及时更改《对象》。
    
     有一阵，在某个由他管理的聊天室里只有我和他在聊天，就象两个顽皮的孩子去郊游，我们甚至把聊天室的空间当成草地在上面翻着跟斗，他把他的“照片” 一只焦头烂额的灰色狐狸发给我，那只可怜的狐狸就使劲地皱着眉头，在我那拥挤不堪的屏幕上背着手来回地走！我赶紧抓住那只狐狸，把它关进我的硬盘，“哼，这下你可不要想再逃走！”
    
     不少时候他很忧伤，总不停地唱着那些伤感的情歌，要是问他，他会说：
    
     “我想念我的女朋友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我的问题总是很傻。
    
     “我想她是知道的，我不想对她说。”
    
     “那我帮你对她说！”我总希望自己有当“雷锋”的机会。
    
     “不啊，千万不要对她说……”
    
     那些日子，网上的我只有八岁，他十二岁。不，我只有五岁，他六岁。他就是我在幼儿园的小伙伴小锋，和那个小锋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会突然长大，会在愉快聊天最不愿意有人打断的时刻突然严肃地说：“我有事，得走了。”于是把我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扔在聊天室，全然不管那个小“美眉”会不会哭着跑去告爸爸，晚上回家会不会挨爸爸打PP。
     有一次我发生了十万火急的电脑故障，在十分困难的时候找到他，进聊天室第一句话就是对他发的私聊：
     “我只找你。”他的回答是：
     “我只等你！”那时聊天室里还有许多认识我或是认识他的人，我们不再管别人，潜入深深的水中。扔掉了我着急的事，以为他是面对着我的，他的面目是清晰的，他整个人都在我面前。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也罢，说道是无情却有情也罢，另一个女孩的笑脸飘进屏幕，那是他对我说过的他的恋人。于是我说不清了，我们不再是五岁和六岁，而回到这个令人烦恼的年龄。那些被我们无理冷漠了的其他朋友一个一个悄悄地离开聊天室，最后这个可容几十个人的聊天室只剩我们俩。全世界的眼睛都集中到我们周围，吓得我连“我只找你”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直到离线后才想起要问他的事居然没说。
    
     我相信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而这种相信又常常被那些来自他说的十分理智的话理智地否定了。焦点自然是那个可爱的女孩，每当他对我说十分想念她时，我却觉得不可信，谁知道呢，也许网络中根本不存在那么一个女孩。
    
     几个月过去了，我认识他时还只是一个初涉网迹的不懂事的“菜虫”，现在也学会了不少网络“黑话”，懂得了“网道”的一些“门规”，当然认识了更多我有必要认识的人，而他喜欢的那个聊天室我恰恰不感兴趣。网络中相遇的人物，保持长久关系的不多，我常常一两个月上不了网，偶然上来一次，在聊天室几乎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我开始冷淡了聊天。
    
     也许是他太像一个小数点，也许是我太相信他告诉我的那些话，总之，我对这个昵称后面的人物有一种莫名的依恋，甚至在我满充实的现实生活中遇到烦恼也会想到找他说说。那个聊天室里的人物常常变更，他和他的几个朋友总是不变地守在那里。我偶然心烦到了那里，总有一两个他的朋友会同我打招呼。不过，我有个极坏的聊天毛病：进聊天室只和他一个人聊，如果他不在，我也会拒绝和他的朋友答话，只等他或只请那位朋友帮我找到他。有时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坏毛病很不近情理，可是他的朋友总维护我，从不因我的无理而对我不好。后来，我知道他的朋友们对我的评价其实蛮高的，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在那个聊天室有点像一个任性的、人人宠爱的小精灵。
    
     不管怎样理智的人，都会有迷失自己的时候，这个看不出任何含义的昵称后面的人对我那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困惑。无论是在QQ上或者是在聊天室，我和他就象是围着一个巨大的柱子绕着圈，当我突然改变转动方向时，他也同步地做着改变。每每他的朋友会用一种公开的方式对他或对我发出“嘿嘿”地带有某种暗示地嘲笑。其实，我们仔细地用私聊说着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让人做出特殊的解释，因为，那些对话实在太普通了，那些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每次匆匆相遇，把所有朋友都赶走也只是为了说这些等于什么也没有说的话。
    
     我上网和别的网虫们上网有许多不同，他们在聊天时总找本地的朋友，到了一定的时间一定会选择去见一下“光”，至少是通一下电话。而我们这个地方上网的人就那几个，个个都是认识的，有话面对面地就说了，用不着到网上去麻烦，所以和我聊天的人一定在几千公里外，别说见面，打个电话的费用都是不敢想的，而且我的小猫还守着电话线。
    
     尽管有时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他，可每一次见面时，都能接着上次没有说完的话题继续兜着圈子，就象我们两个小时前还在说话一样。而这时，也许有的朋友还十分着急地有要紧的事要和我说，他们要嘛只好闭嘴，要嘛我们就会请他们闭嘴，全然不管礼貌不礼貌。
    
     我奇怪的是，通常有许多上网困难的朋友选择了E-mail进行交流，而他却从来不回我的信。在我们这个地区有一首人人爱唱的歌《康巴汉子》，那歌词里有这样几句：“额头上写满祖先的故事，云彩托起欢笑；胸膛是野性和爱的草原，任随女人恨我自由飞翔……”这个峡谷里的人认为最酷的男孩就是让女孩恨极的那种康巴汉子，他是怎么沾上这种昧道的呢？
    
     我终于勾画出他的“网照”：满不在乎地回身一揽，抓住一大把牵着美眉们视线的网绳，然后背过身走他自己的路，不管那些系在网绳上的美眉们是否踉跄或者已经摔倒。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也被系在其中，我不愿意考虑自己是否愿意被系在其中。
    
     （2508字） 2000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