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坐着风筝来看我

    天使坐着风筝来看我
    
    他就在我死之前，无端地闯入了我的世界。
    阳光照在他浅蓝色背心上，竟奇异地泛出了耀眼的光。他从视线的最远处出现，我看到他的深蓝色长裤，没有看到鞋子，它们被疯长的绿草遮住了，不过我猜想那一定是黑色的沙滩鞋，被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趾甲，这忽然让我很有感觉，很想踩着他的脚，抱着他。
    已经是六月了，今天有风，大风。今晚，我要做最后一个手术，医生说，治好了就好了，你得抱着1%的希望，不过不成功的话……
    于是我请求到医院旁的公园休息，劝走了看护，我想我不需要人来陪。
    天气不很热，清晨的太阳总是那么温和。我以前很喜欢晒太阳，可我还是找了棵大树坐下了，我可能害怕阳光，我怕爱上这人世间的温暖而恋恋不舍，我想我得死得痛快。
    然而再怎么温和的太阳那都是刺眼的，他整个上午都在那儿游荡，他在放风筝。我也放风筝的，但那是很早以前。高中的时候在操场和同学放风筝，飞得太高，风一猛，那只黄色的鸟儿就越过高建筑摔在了很远处的小山丘上。我跑了很久绕了很多路才找到它，我当时想若是绳断了……后来我就很不喜欢放风筝了，看着它总让我觉得自己像匹野马快要脱缰，我总是担心着绳子断掉的那一刻，“PI LA……”，像是扯断了心弦。我怕极了这样的声音。
    我看不清他手里的绳线，所以我也没向天上寻找风筝，没有绳牵制的风筝让我没有安全感。于是我去注意他的脸，还是看不清，我近视，我只知道他很白。我是喜欢上他的衣服了，是的我想是的，没有人会像我一样那么衷心于一种普通的颜色，说它是“大众情人”，这我也信，反正我总是这样眷恋着别人喜欢的东西，而我却没有理由地深信没有人爱得比我多。
    看着他，我以为我爱上了这个身影。大榕树下的女孩，绿草地上放风筝的男孩，蓝天白云的映衬，这该是多么美的画面，想着想着我就笑了，我想那时我一定很美。于是我睡了，心无牵挂的。
    
    忽然一阵强风，紧接着一个异物掉到了我面前，盖住了我的面。睁开眼，我意识到这是只风筝，我也知道这是他的，可为什么我的眼前仍然是蓝天白云？为了思考这个问题我呆了10秒钟，却一直不想动手去触碰脸上的东西，它贴在脸上的感觉不错，温温的，很想再睡过去。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只好拿起风筝，原来刚刚我眼前的蓝天白云是这风筝上的图案，手工画上去的，很美。我说好漂亮的风筝，说完抬头看气喘吁吁站在旁边的他，我看到了他的鞋子，是我想象中的，我笑了，我的想象力原来是这样的。
    我终于看清了他，黑色的眼睛，陶瓷一样的脸，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也很黑，刘海没我的长，但尾脚很长，我想当然地觉得他该去拍洗发水广告。
    微笑着我把风筝还给了他，他拿着风筝举在胸前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天使，我有些犯傻。他说不好意思砸到你了，愣了很久我才挤出一句话，我说没关系我能看看你的头发吗？他并不很吃惊，迟疑了一下便蹲下身来。我玩弄着他的刘海，用食指卷绕着打转儿。他说你看上去很累，我说是的我快死了。他说我女朋友也死了，死了以后会去天堂吧。我发现他在看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含糊地说，大概吧。他说风筝是为她做的，我想她应该会在天上只是不知道明确位置但一定是在天上，不是天天都有好天气的，但我想天天看到蓝天白云就好像看到她一样。我用手抚摸着他贴在脖子上的头发，我说她现在变天使了吧，我也想变天使。他说为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唇形很漂亮，是那种很天真的厚实感。我于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想下来看你。
    当我们的双眼对视的时候，我发觉时间停止了，安静得可怕，有一些窒息。当一切再次动起来的时候，他已开始吻我。他的唇覆在我的唇上，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证实了我所认为的厚实感。
    我离开他的唇，我说这是为什么。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冲动？我说。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我所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那瞳孔深得动人，从那里映射出来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我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我，我的瞳孔里又是另一个男人。所谓轮回。似乎是好久没有这种感觉，自从我的上一个男人带着他口里的“真正的归属”去西方的那天起。所以我主动吻了他，我想他值得，就在我死前再浪漫一次也许是死的麻醉药。
    他只是吻着我的唇，却似每一刻都有新奇的滋味。我宁可相信这是爱，超越一点点就会变成肮脏的东西，我不喜欢，这样就好，让我很有安全感。
    全身都是他带给我的温度，我闭上了眼，但我仍清醒着。他紧紧抱着我，我们靠坐在大榕树下，阳光总算照过来了，我感到脸上一阵温热。他哭了，眼泪掉在我的额头上，火烫烫的。我笑了，他是我的天使，稍纵即逝的天使，天使的眼泪掉在了我的额头，陪我等待明天的命运。我在人世上的最后一天，我忽然以为这也是我在人世上最幸福的一天。
    
    晚上进手术室时，我没有想他，而他也许正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徜徉。我不在乎，我明白这一天的幸福，并不全因为他。我想那只风筝，还有每朵云上的“I love U”。我也许变不了天使吧，我也许会变一只风筝，永远都不脱线的风筝，我不想消失，生命若是消失了，是否还有可以追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