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路车

    每天早上都要坐25路上班。车很好等，人也不多，我总可以挑到我心爱的临窗单座，然后看一路的风景。都说公交车是城市流动的风景，我却很幸运的看着固定的风景，然后开始联想，幻想，或者胡思乱想。不多不少，正好十站。
    
    第一站：这是个人气旺盛的小区，所以总有一堆人涌上来，景蜜这个名字让整个车厢也有了一种连糊糊的感觉。我的目光总能够找到一对情侣，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条大街上都可以找到的那种情侣。他们总是牵着手，好象就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松开，而在每一次刹车的时候似乎就会抓的更紧。其实，我知道，他们的手还是要分开的，女孩和我在同一站下，总会急急的叮嘱着：“过马路要小心，晚上早点回去……”男孩的脸上是一贯的尴尬和不易察觉的甜蜜，伴着不耐的“恩恩”声。是因为注定要松手，所以要抓紧？还是因为想在两个人不能牵手的一天里有一点力量？我不清楚，他们是有信心的一种人，而我是连牵手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才在清晨毫无理由地沦入深深的思念中。
    
    第二站：景秀中学。对学子而言，是个绝对吉利的名字，稍稍变音就是锦绣前程啊。也许是时间的缘故，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想象中的人气旺盛。记得偶尔有一次梦见，高中的同学们坐在教室里面，闹哄哄的。应该是一个极平常的午后吧，大家在等着上课的铃声吗？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我们怎么可能再回到当初？毕业的那个暑假，学校就拆去了我们所熟悉的建筑，教学楼，办公楼，实验楼，还有礼堂，食堂，宿舍。事过境迁，上次回去的时候，唯有那汉白玉的少女依旧沉思，不理会曾经从她身边走过千次的我们。网上相遇旧日同窗，惊闻昔日同桌已嫁为人妇，恍然若失，她还是那个和我一起在人背后贴小猪的女孩吗？下一次回去，是否有人叫我“阿姨”？看看自己，突然觉得归宿这个词很遥远。我知道，我仍是那种口是心非企盼朝夕的人，我是该注定独面风雨的，只因我的自大与懦弱。只是看别人的幸福，自己也是很幸福的吧。
    
    第三站：一边是尚未建设的丹枫雅苑，一边是多年沧桑的普通小区。丹枫雅苑这个名字的确带一些恶俗的贵族气，高高的模拟图更是有些张扬霸气。而那个小区里面走出的人都是一脸的平淡从容，丝毫看不出被那未建成的雅苑所压抑的成分。如果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的话，这份闲适就会有理由了吧？那不是什么华屋美厦可以恐吓的。曾经听朋友说起他未来的家，很温馨的那种，而说起女主人的那份期待竟让我微微憧憬。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否是在幻想中漾起笑容，虽然此生我不可能射中。家，已经很遥远了，而那个称之为窝的地方，仅是一个寄居的蟹壳而已。这些日子，我仿佛是尾褪去鱼尾的人鱼，静静地看着朋友们生活，看着朋友们恋爱，静静地等待哪个阳光午后，看谁偕着他的新娘，而我已化成串串泡沫，所有的美丽都只为瞬间心痛的绽放。可不可以祈盼远远的角落有一个温暖的家等着迷路的我回家？
    
    第四站：也许是一种巧合，每次走到名为“市政大厦”的这一站，思维就近乎停滞。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道它源于何方，但突然间被它控制了。看着天边的一朵浮云氤氲而去，觉得自己就象它放牧的一只羔羊，在无垠的旷野中找不到归途，竟有些伤感。只知道我无法永远恐惧，总有一天它会离我远去，海角天涯，我看不到它神思凝重的脸，听不到它的声音，甚至，在滚滚而来的岁月里我将思念恐惧对我的笼罩。现实的碾石会将过去的日子碾得粉碎，外面的日子不会有现在的飞扬缠绵，但日子总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管我是如何的枉费心机，时间总是会将我逼在分别的悬崖。曾经对朋友提起，居然自己不属于任何城市，对每一个而言，我都只可能是过客了。离开这个城市又会是什么季节呢？有一次，在这一站有人抓了个小偷，车上波澜不惊，人们只是简单的检查了自己的口袋，便回复安静。我却惊诧于这份安详，回忆起呆过四年的江城，我无话可说。
    
    第五站：这一站是莲花山。在晴朗的午后，会有上百只承载欢乐的风筝固执地追寻白云。而现在是早上，很清净。一道窄窄长长的石阶上，总有个红衣的女人以比风筝甚上十倍的固执上下奔跑着。远远的，其实是看不真切的，但我想象着她应该是一个三十多的女人，十余年的甘辛，儿女已经高中，丈夫已经事业小成，却猛然惊觉自己的青春已经消耗殆尽。于是，她开始寻找自己的青春，我甚至想象到在晨练回去后，她是如何在家务之余拼命的吞塞着已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轻松学会的新东西。任何人都没法忽略从家务中觉醒过来的女性所迸发出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有些失落。偶尔在办公室发呆的时候，我会想起那道红色的身影，仅此而已。我沦陷在别人业已丧失的青春里面。
    
    第六站：其实这站才是莲花山公园的大门。早晨大门口是冷清的，但那家唯一的小店依旧把所有的风筝都装点起来。在心目中，风筝是应该飞扬在碧蓝的背景中的。小时候，总是毫不犹豫的放开手中的线，看它渐飞渐远。而长大以后，却选择了不再放手。其实每一种选择都是一种答案，无论追求或者放弃。所以我不敢轻易追求，更不愿意轻易放弃。记得张爱玲的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崖的荒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巧遇到了．．．．．．”我想上天对我并不苛刻，在很多时候更是宽大，让我有幸邂逅生命的奇迹，也让我有勇气放开手中的线。风筝在空中游弋，有如我漂浮不定的行踪。
    
    第七站：右边是“关山月”，一个美术馆。左面又是建筑工地，设计图上可以看出是一个象翻开的书本的图书馆，一个外型多变的少年宫，很美丽的。每一个城市都喜欢炫耀自己的历史底蕴，而S市是和急功近利等充斥铜臭味的词语联系在一起的。来这前，大家都疑心我会去一个文化荒原，其实这个城市在文化与未来上的追求远远超出了大部分城市。每天静静的潜伏在这个城市的气息里面，看自己一点点蜕变，不知道有没有希望获得一对天蓝色的翅膀，一如这城市的天空。在网络上寂寞后，不时还会去翻翻书本，或者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什么慌乱的感觉，只是闷闷的想我是一只另类的飞蛾，文化和情感是一体的，只有扑过了火，对生命中的那点星光有了交待，才能再生。
    
    第八站：往往会想起情趣，前卫等等不相干的词语来。街边恰好是卖当劳，名典咖啡还有家叫“红番区”的舞厅，很奇怪的挤在了一起。满以为可以看见一些打扮的奇形怪状的少男少女，其实总是失望的，只好去想象在早晨，卖当劳里三三两两的闲适，名典里幽雅的淡定，还有红番区里疯狂后的荒凉。每天沉迷于想象，从来没有想过下车去试探一家，也许这就是人性的懦弱了，不肯轻易把自己置于陌生的环境。但毕业后为什么会选择到这个城市里来？现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习惯于在这种孤独的时候去思考问题，那容易找到答案。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来了，校门口有家最初叫“变色龙”的什么厅，频繁的换着名字，而我也频繁的在门前张望着，最终也没有进去过。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最后终于被遗忘了。
    
    第九站：两边都是浓的化不开的绿色，这里是S市的中心花园，这也许就是这个城市在环保上的高明之处吧，在市中心留下这片绿色。心田的中央，可否也有一片绿色。深深浅浅，笑得灿烂，令世界黯然；浅浅深深，就算忧伤也要无比鲜艳。喜欢一个人湮没在无边的人海中，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注意我，我喜欢这样的从容。偶尔想起妈妈，她是否在忧心着我每一个白天黑夜孑孑而行，忧心着我迷失在寂寥里逃不出来，忧心着我找不到钥匙独自泪流……就像我无法遗忘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一样，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无法遗忘我。大鸟说：“你很不安分,爱到处惹事,但没人会真正责备你。”也许吧。旁边的花卉市场里有人扛着大束的鲜花出来，馨香也随风飘洒。
    
    第十站：我在这儿下。通常有一条数百人组成的人龙在我身边蜿蜒，很是壮观。我并不明白这个现象，抬头看看那家未开门的铺子，AmWay。AmWay，于是在心中默念几遍，总觉得是卖轮胎或者润滑油的。也许这就是我的肤浅之处了，其实ILBS早告诉有关“安利”这家类似传销公司的情况，但我不关心。我的眼里只有他们，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希望与虔诚，目光里有多少期盼，笑容里又有多少无言的恐惧，他们是在拿青春赌注前程和梦想，只是我害怕这家“安利”承载不了这些沉重。那一刻，我感觉到这座城市与我其实是毫不相干的，它包容深广、表情丰富，但我知道自己注定不属于这里。我只是这城市许多流浪着的人们中一员，是在这城市上空飘荡着的匆匆过客。虽然我每天坐着25路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