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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续十八)

lillymimi [深情] 2014-07-12 10:20:14 星期六 晴天 查看:292 回复:1 发消息给作者


她们刚出村不远,迎面来了一队骆驼。这队骆驼前面有一个黑瘦黑瘦的高个儿男人拉着。男人头顶挽了一圈看不清颜的色毛巾卷儿,俗称“二圪楞”。那是拉骆驼人的标志性头饰,也是野性、粗犷、豪爽男人的标志性头饰。他的脸也看不出本色,脸上的黑是常年积攒的煤垢。两只大眼炯炯有神,透露出精明的目光。他腰上缠着蓝布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隆起一团。粗糙而黑的大手牵着头一只骆驼的绳子,骆驼的头上套在笼头,绳子拴在笼头上靠嘴的角边。后面骆驼的绳子拴在前一只骆驼的背上,就这样串了一溜。这些骆驼背长着两座壮实的驼峰,驼峰中间搭着煤驮。煤驮是用粗荆条编的,扁圆型,上口大底部窄。媒驮里装得满满的煤,超过了煤驮口,煤驮口以上堆的是炭块,这些炭块的剖面亮得像镜子,太阳照上一闪一闪。

骆驼们摇摇晃晃、慢慢悠悠,迈着粗壮的腿,踏着圆而厚的掌,一步一个脚窝走着。骆驼宽大而厚实的嘴唇不停地动弹,反刍着食物,嘴角四周泛出浓浓的唾液,这些唾液从嘴里慢慢地流出,垂了下来晃晃悠悠不断如白涟。它们硕大的眼睛温和而善良。弯曲而粗壮脖径上黑黄色的,细长而柔软的驼毛倒伏在一边。脖径上挂的铜铃有节奏地摇晃,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这是骆驼队标志性的声音。

来福看见这些大家伙,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赶紧拉着他妈躲到了路边,叶子把他抱了起来。来福焦急地问:“妈妈,这是啥?”叶子说:“是骆驼。”来福在她妈怀里伸出小手一个一个地点着。拉骆驼的朝她们笑了笑,说:“进城去哩。”眼睛却盯在紫花身是不动,眼里放射出了野性实足的强光。紫花也似乎有所觉察,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像一道七色彩光。拉骆驼的感到混身麻酥酥,耷拉在腿间的那东西竟蠢蠢欲动起来。他精神兴奋,提高了声音问:“三位嫂子,要不要煤炭,俺给你们送,脚钱不算。”

紫花问叶子:“叶姐,你家要不要,俺家可烧不起煤炭。”叶子说:“冬天再说吧,这会儿烧柴就行了。”拉骆驼的搭讪了几句就走了。走了不远,又回过头来看紫花,紫花正给名堂擦鼻涕。骆驼走了,来福又要下来自己走,说:“妈妈,有八个骆驼呢。”玉莲和叶子说:“来福真精,已晓的数数了。”

她们过了文渊河的桥就到东门口了。今年天旱,文渊河的水不大。河两边长着密密匝匝的蒲草,蒲草里听不见青蛙的叫声。能叫的青蛙早让人们充了饥。往年的这个时候,蒲草上长着粗粗的棒槌,今年光有蒲草没有棒槌。棒槌在嫩的时候也让周围的社员吃光了。附近的两个大队为争夺蒲草棒槌还发生了械斗,周龙亲自派出公社基干民兵驱散了械斗的人群。并抓了四个顶死鬼。两个大队各两个。这四个人全是五类分子。在全公社游了街。也到河湾大队游过,其中两个和叶子沾亲,有一个和玉莲沾亲,有一个是紫花娘家的邻居。她们又唠叨起那次打架。

玉莲说:“其实那四个人打架时根本就不在。”

紫花问:“他们不在为啥要斗争他们?”

玉莲说:“吴彪告过她,周书记认定打架是他们煽动起来的。”

紫花又问:“那四人都是五类分子,早就像死狗一样了,还能煽动起那么多人?”

玉莲说:“俺也不知道。”

共产主义商店就在东门内。那时卧牛城的四座城门还没有拆掉。四座城门在解放县城时都遭到大炮的轰击。其中北门的门楼连门券都塌了,西门的门楼塌了大半个,南门楼掉了一角,这不是炮轰的,是年久失修自然损坏。只有东门完整无缺,依然雄伟壮丽,依然是城里人上省城去太原的必经之地,也是省城官员到县城调查研究的必进之门。

东门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进了东门朝前走就是东街,东街是商业街。在解放前,这条街上字号林立,商贾云集。赶集上会,人头攒动。靠街一片,都是深宅大院,青砖大瓦房。娥子的娘家就住在这里,娥子这几年住在娘家,户口也迁到了东街。

共产主义商店的具体位置在刚进东门的南边。商店原先是赫赫有名的李财主家的店铺。解放后,李家的财产由县政府没收了,包括这家店铺。在这家前李记店铺里,先是成立http://www.juexiang.comgov.cn/bocaitong8通了消费社,后又改为供销社。现在又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开了共产主义商店。共产主义商店在报纸的报道中,叫作“无人商店”,以商店无人售货,吸引人们的眼球。共产主义商店是县供销社大跃进放的卫星。

她们三人拖儿带女来到无人商店,站在门口缩头缩脑往里瞅。商店五间一堂空很气派,商店中间摆着光芒四射的总路线灯塔。灯塔顶上立着一个大灯泡。放出了耀眼刺目的光茫,宛如一个小太阳,照得商店亮堂堂。亮堂堂的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摆在高高低低的货架上。那模样就像二十一世纪的超市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小县城。

商店里都是国营、集体副食杂货公司以最新的技巧制成的无粮和半无粮糕点、服务公司以素代荤制成的各种饭菜;加工厂制成的无粮酒、无粮醋、无粮酱等。还有用各种草、棉籽皮、麦秸等织造的色彩艳丽的衣料、袋子等。

紫花高兴地挎着她的大红包,怀里抱着名堂,手上拉着玉莲。玉莲怀里抱着吴钢,手上拉着叶子,叶子拉着来福,进了无人商店。无人商店无顾客。她们定了定神才发现,有一个民兵背着枪在屋里绕来绕去。这个民兵没人时两眼盯着纸糊的顶棚,进来人他就盯住了人,就像猫盯耗子一样。

紫花昨天谋得是进了商店随便拿。就像广播盒子里说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她觉得自己啥都需要。并且当天就初试身手,她在睡梦中把花花绿绿,七奇八怪的东西塞进了红包袱。红包袱装不了,就把裤子脱了,扎住裤腿装得满满的,像大队楞后生一样搭在脖子上。东西太多,压得她吃不住才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炕上,二毛驴不知啥时把她的内裤脱了,刚压在自己身上,她没好气地把二毛驴推下肚皮,说:“都是你破了俺的财。”

她们三人看着各种形状的食品。食品下方摆着红色的小纸条,小纸条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配方、用料。

紫花问叶子:“这些花花绿绿的点心是啥做的呢?”

叶子是大家闺秀,断文识字。玉莲和紫花从小没念过书,早几年上过扫盲班,这几年连劳动带养娃认的字都还给了老师

叶子看了看小纸条说:“都是粮食替代品。是用玉米棒子磨出的淀粉做的。”

有几个点心捏成了飞机汽车模样,来福站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看。他举起手来想拿,但探不着,就扭头看他妈。叶子说:“妈回家给你做。”

吴钢独自摇靠墙摆着的自行车脚蹬,自行车的后轮飞速转动。电镀的辐条在灯光的照耀下,射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茫。

名堂不知啥时候在地上悄悄屙了一堆黄屎。要不是那民兵嗅觉灵敏及时闻到,她们还没注意。

紫花气得提起名堂,骂道:“烂屁眼了。”就朝屁股上打了一掴,名堂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声招来好多人,他们站在商店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叶子赶紧从包里掏出几张纸擦。这些纸是金贵给了贾医生的简报。紫花用简报纸擦了名堂的屁股。

玉莲见柜台里摆着草纸。草纸是用稻草制成的纸,一尺见方,色黄,粗糙。主要用来包装食品或做女人的卫生纸。玉莲不知咋买,就怯生生地问不再绕来绕去,而是站在她们跟前的民兵说:“这些东西咋卖呢?”民兵说:“有钱就卖。看好标得价。把钱放在收款箱里就行。她买了几张草纸和紫花一起把名堂的屎巴子收拾干净。来福高兴地拉着吴钢在商店里绕来绕去,看这看那。叶子一边看孩子,一边瞅了瞅价钱。那价钱高得令她咋舌:一辆自行车650元,一斤糕点6、7元,一斤红糖4元,一斤小米6元……

她们自然买不起,但见了稀奇,开了眼。紫花踹着极大的失望,她不但啥有没拿上,还赔了一泡粪便。要是在家里,名堂的粪便都要收起来,上到自留地里。庄稼人都知道:“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都有天生珍惜粪便的习惯。玉莲是可惜把那么好的草纸擦了粪便,在家里,草纸是用来堵身上来的月经的。叶子也有后悔之意,怕回去贾医生阴阳怪气地数落她。倒是三个娃娃玩的开心。尤其是好奇心萌发的来福,留留恋恋不想离开。

她们由背枪的民兵送出了一心向往的“共产主义商店”。

外面是城墙根,城墙根原本是县城的集市。平时,各色人都在这里摆点设摊,跑马卖艺。热闹程度不亚东街。但现在是困难时期,货物奇缺,物价奇高,市场调零。眼前有一个西瓜摊,七零八落摆着十来颗西瓜,摊前围着不少衣衫褴褛的娃娃。卖西瓜的手拿褐色、弯月状的西瓜刀,刚刚切开一颗西瓜,西瓜红瓤黑籽。煞是好看,让人垂涎欲滴。

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蹲在地摊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切开的西瓜。他啃完一瓣,扬手一扔,西瓜皮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远处。这群娃娃像群饿狗一样,朝那西瓜皮蜂拥而去,有的跑得绊倒了,有的跑得鞋掉了,跑得最快的抢到了西瓜皮。他在衣裳上擦了擦土,刚要吃。却过来一个大孩子。那大孩子明显比这些孩子高出一截,生得皮肤白净,浓眉大眼,颧骨突起,两腮凹进。衣裳破旧却干净,有鹤立鸡群的样子。他语气威严地说:“见面分一半。”抢到西瓜皮的孩子赶紧不情愿地掰了一半给他。那个大孩子掰了一半西瓜皮也没吃,而是装在包里。

紫花眼尖,说:“叶姐,看那娃提的包和你的一样。”

其实,叶子早就看见那个大孩子是娥子的大娃,是来福的亲哥哥。她也知道这娃早就辍学了。叶子没言语,说:“咱们到娥子家坐坐。”

娥子住的院很大,房高院深。院子里有一株银杏树。这株银杏树,高大挺拔,树干一人难合围。树干光洁、通直,叶形如扇,遮天蔽日。使人一进院,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娥子住在南房。南房旁边是茅房,茅房旁有一个小猪圈,猪圈里有两头瘦巴巴的猪,懒洋洋地卧在一滩肮脏的泥里哼哼地叫。不时地煽动着大耳朵,驱赶嗡嗡飞的绿头苍蝇。南房门口拉着一根布条,布条上挂着几串晒得半干的瓜皮。门上挂着百纳布的门帘。

她们撩帘进去,屋子昏暗。娥子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攥着一窜念珠,闭着双眼,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娥子听见有人进来,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满头白发,脑后挽着发髻。脸色憔悴,眼光暗淡。紫花惊奇地叫:“娥姐,你咋成这样了。”娥子让她们坐在炕沿上。说:“都是业障,都是罪过。”

来福靠在她妈腿上,却生生地不敢动。叶子告来福:“叫姑姑,这是姑姑家。”娥子看到来福长到叶子的半腰了。脸上洋溢出慈母的微笑,她的眼睛闪出了慈爱目光,把来福拉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地摸着来福那乌黑的头发。眼睛里浸出了苦涩泪水,泪水慢慢地从眼角悄悄流出,流到了嘴角,落在衣襟上。

屋里无声。佛龛里的观音菩萨手持净水瓶,面带微笑,慈祥地看着她们。香炉里的三柱香冒着袅袅青烟,在昏暗的屋里飘荡、散开,屋里烟雾缭绕,但也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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