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去沈阳出差,因为回程票不好买,导致多呆了半天,顺便去大帅府遛了一圈。那些花纹繁复的建筑群、那洋溢着民国气息的家具物什,让人仿佛一下子置身30年代——这和沈阳城那些许没落的老旧光景倒是相得益彰,也别有一番情趣。
但,最美的不是威武的大青楼或灵秀的小青楼,而是楼里承载的故事。要说中国近代史上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我看是非赵四小姐、于凤至和张学良的半世情缘莫属了。
赵一荻15岁在舞会上初遇张学良,彼时张已经是有家有业的青年军官,赵小姐一见倾心,后来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无名无份便投奔张学良。后来赵四为了与张帅相守,一辈子都不能回赵家门。大夫人于凤至为其在大帅府东侧修建别院,赵四每天只能通过窗口遥望张帅,仍痴心不改,1929年为张诞下一子。
后来“西安事变”爆发,少帅开始漫长的幽禁生涯,于凤至陪了三年便得乳腺癌要去美国就医,当时在香港安稳过生活的赵四闻之立刻将10岁幼子托付他人,只身赴贵州陪伴张学良,两人一起度过25年的幽禁年月,甘苦与共。
张学良皈依基督教,信奉一夫一妻制,赵四小姐只能是个“秘书”或者“侍从小姐”。1964年于凤至同意与张学良解除婚约,张与赵终可结成夫妻。此时,赵四已经年过半百,无名无份却对对张帅不离不弃36年。
接下来的36年张帅与赵四仍然相濡以沫,定居夏威夷;后两人相继在夏威夷去世。
这故事真让人唏嘘不已。按道理说,其实赵四就是个小三儿,而且这小三儿不仅把正室挤走,取得了名分,而且还与夫携手走完一生,得了个善终。虽然如此,赵四小姐也难让人恨起来。看了她十四五岁登载在《北洋画报》的身穿小洋装的肖像,美艳不可方物;她自小接受西洋教育,学习刻苦,堪称才女,赵一荻这名字也是由英文名Edith而来;在陪伴张学良的72载年华中,她前36年都没有名分,后36年尽心照顾张帅,一辈子不能回家,这牺牲也算是够大了。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等只能敬仰膜拜之。
但是我要说,于凤至也是够冤的。当初赵四小姐离家其实并不是投奔张帅,而是因为张帅生病,她心下牵挂,给家里留了字条才出来,并且还是要回去的。但是当时赵父已经为女儿许下一门亲事,同时赵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岂能容忍赵小姐做小、还去探望另外一个男人?于是赵父登报与四小姐断了关系,赵四反而是真的无路可走、无处可去了。赵父此举,稍事品评,却也不难体察内中的深思熟虑。赵四当时与别人已经订了婚,他无法悔婚,登报声明也算是对儿女亲家的一个交代;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做摆明是断了女儿的后路,寄希望于张学良永远不要辜负赵四。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庆华“清理门户”,绝非盛怒下的单纯之举。
赵四这时候不能回家,张帅让于凤至全权处理。赵四跪求说自己不要名份不要不要地位,于只好说赵四留着可以,一不能入住帅府,二不能有名分。原以为这样就能把赵四逼走,没想到张与赵在北陵别墅夜夜幽会,于凤至反而见不着自己夫君。大夫人只好自己掏钱在帅府东侧买下一幢小楼给赵四住,两人在眼皮子底下见面总比在外面见面好。
再说离婚,其实当时是为了断绝张学良远走美国的后路,蒋介石借口张学良信奉基督逼其与于凤至离婚的。当时张帅被幽禁的时候于也并不愿意去美国治病,是张帅苦心劝其离开的,没想到竟成了永别。于凤至后来在美国成了商人,炒股票和房地产倒也很有天分。90年代初她在加州去世,临死的愿望就是能与张学良同葬;但是张学良最终和赵四葬在了夏威夷。
以下是于凤至的原话:
“我和汉卿电话中说此事,他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事由你决定如何应付,我还是每天唱《四郎探母》。’为了保护汉卿的安全,我给这个独裁者签字,但我也要向世人说明,我不承认强加给我的、非法的所谓离婚、结婚。汉卿的话‘我们永远是我们’,够了,我们两人不承认它。宋美龄每年和我都互寄圣诞、新年贺卡。这年,她信封上仍然是写张夫人收。以后每年都如此。赵四不顾当年的誓言,说永远感激我对她的恩德,说一辈子做汉卿的秘书,决不要任何名分等,今天如此,我不怪她。但是,她明知这是堵塞了汉卿可以得到自由的路,这是无可原谅的。”
赵四当然私下跟别人说,张是主动要与于离婚,与自己结婚的。
这些儿女私情,早已随风消逝,谁也说不清楚了。张帅当年想必一定是英姿勃发,让两个女子为自己牺牲至此,到死还念念不忘。如果于凤至是白玫瑰,那么赵四就是红玫瑰,一个是大自己四岁的”村姑“、传统闺秀,另一个是小自己十几岁的精灵、时代新锐。我看一个男人一辈子能有这两种女子相伴,也是让人羡煞了。不管小三儿还是正室,这两个女人都是深爱这个男人的,也没什么必要从道义上指责谁了。
我们住在辽宁宾馆里,这是当年的”大和宾馆“,是日军侵华留下来的文物,所有陈设与当年似无二致。大堂中央有台德国三角琴,是赵四小姐当年演奏的钢琴;看着那钢琴,我不禁恍了神:
她弹着琴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能和张帅相伴72年呢?
而于凤至,买下了比佛利山下的玫瑰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张帅最终没有选择和她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