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寂之传
〈一〉 寂的童年
大山里走出的寂，承载了大山应有的一切。大山给了他英勇无畏、坚强不屈的理念；给了他力行果断、独挡一面的性情；给了他沉着稳重、沉默寡言的性格；给了他倔强难屈、死板生搬的牛脾气；给了他独来独往、自我封闭的意识。在寂的记忆里，山和水是永远分不开的，山之沿是水，水之缘是山。屋后的山、门前的河是寂童年仅有的伙伴，那山是很大的山，那河是很小的河。它们永远会耐心地听他讲他心里的话，听他用笛子吹出一首首熟悉的曲子；它们会把寂的伤心和痛苦分成许多份，与寂共同承担；它们会把寂的开心和快乐复制成许多份，让寂心里产生持久的共鸣，它们能够让寂的心情平静得到抚慰。所以寂把所有的委屈对大山讲，把所有的泪水流在小河里。和它们在一起时寂觉得轻松快乐。走出了大山自然就见不了大山，面对喧嚣的大都市，寂想大山，想到了他童年的生活……
小时侯，寂是家里的独生子，爷爷奶奶疼他，爸爸妈妈爱他，亲朋都很喜欢他。他们都宠着他，所以他变得很调皮。他跟大孩子一起去掏鸟蛋、捣马蜂；他偷偷去摘邻家的梨子、西红柿，还似乎理所当然；他用道路两旁的草打上结，偷看路人被拌跤；他到山上胡乱地摘野果吃，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下田抓鱼弄得自己连头上都是泥…… 妈妈那时总会扬起巴掌打得他屁股红肿。他不会哭，因为妈妈说：“男子汉不会掉眼泪，寂将来要做大山一样的男子汉。”，他盼着自己快快张大。可那调皮的劲就是不减，好像挨屁股的是别人不是他自己。他喜欢用一只小手去捂着妈妈的嘴不让妈妈说寂的不听话；他喜欢穿妈妈给他捺的布鞋，轻便暖和；他喜欢妈妈讲着故事待他进入乡，甜美酣然；他喜欢吃妈妈做的饭，香气四溢……那香气每次把寂从睡梦中叫醒，他无心再睡，也不想起床，他要等妈妈来给他穿好衣服。妈妈会说：“妈妈要为寂生一个妹妹，她会笑寂不会做自己的事……”寂那时总会露出甜甜地笑，他早就想有一个妹妹，他想着自己正抱着她逗着她乐呢。寂已经为那还未出世的妹妹准备了好多好多糖果，他想这样他就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妹妹了，寂在梦中也在笑……
六岁，一个孩子正值笑靥烂漫的时辰，也是他幼稚可掬的时辰。在这个时辰他们对一切都很好奇，所以在这是植根于孩子心中的一切都是牢固的，那幼小的心灵也因最脆弱而最容易受到伤害。妈妈过真为寂生了妹妹，可妈妈却抛下两兄妹独自上路了，爸爸因此学会了醉酒，整天醉得一塌糊涂，摔坏了家里不少东西，他总是又笑又哭，满嘴胡言乱语。爸爸的所做让寂伤了心，妈妈又不见，他牵扯着爸爸的衣角摇晃着说：“爸爸，你别这样啊，寂好害怕。”爸爸看了看他，又开始糊里糊涂不住地叨念：“两个可怜虫，让我怎么办啊？”或者喊：“寂？寂啊？你在哪儿？爸爸再也不能没有你了。”或者问：“寂，妹妹照顾好了吗？她有奶吃吗？我可怜的女儿——你啥时才会吃饭啊？”寂听不懂，他更伤心了，他忍不住哭了,他喊着：“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寂好想你啊,寂现在真的好害怕啊！寂再也忍不住了，寂哭了，你回来啊……回来……回来寂就不哭了……寂听你的话，寂不再调皮了……妈妈……妈妈……寂真的好害怕……妈妈……”奶奶把他抱走了，他把头埋在奶奶的怀里，两只小手互相捏撮着问奶奶：“奶奶，妈妈不要寂了吗？她去哪儿了，寂好想她啊，奶奶……”泪水在老人眼里打着转，她告诉寂：“寂啊!你不是很爱妈妈吗?妈妈她也爱寂。妈妈怎么会舍得不要寂呢？可妈妈有病，她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妈妈不会生病，她会回来看寂的……”可他分明看见奶奶眼中含着泪水。寂似懂非懂地点头。于是他日夜盼着妈妈早日回来，他去村口等妈妈回来，不到天黑，谁也难得叫回他，他去给大山讲他好想好想妈妈，他对着小河哭喊着妈妈。他也感觉到他周围有了变化，家人少了以前常有的笑颜更多几分忧虑，亲朋邻里常见了他就议论得没完，也变得特别照顾他了，爷爷奶奶都背着他流泪满面。他觉得这很不是滋味，太突然。他不需要他们的照顾，他只想打他骂他还有疼爱他的妈妈。以前和他火热的小伙伴也都孤立他，闹气了他们会冲他喊：“寂，你妈妈死了，你没有妈妈了，我们不和你玩。” 笑着跑开了，寂总是站在那里力争：“我有妈妈，我妈妈爱我，我想她……她去……”声音哽咽，他极力不让自己当面哭出来，他又去把委屈告诉大山、小河。他问大山、小河为什么会是这样，大山无语，小河依然静静地流着。可到了晚上他望着屋顶密集的瓦片，看着窗外黑夜中夹杂的苍白，外面是多么的可怕，可他以前从来就没有觉得，想起那时有妈妈给他讲故事，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把整天的眼泪散向被窝，哭累了，睡了，他梦见了妈妈，她离寂好远好远，她不跑过来抱寂，寂想跑过去可妈妈好像没有看见寂一样，寂跑得快，可妈妈走得更快，离寂越来越远了，她不要寂了？独自走了吗？寂追…追…可就是追不上，醒来时脸上总还挂着泪水……
后来，爸爸变了，可对寂来说变得更可怕了，爸爸不再沾酒，不再抽烟。他整天忙忙碌碌的，很少能够在家里见到。寂在奶奶家吃饭，奶奶每天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奶奶给他洗衣服，奶奶陪着寂玩。可寂变得不爱和人说话了，他不爱理人了，他整天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或者跑得整天不见了踪影。他是去给大山说话了，给小河说话了，给小鸟说话了，说他变乖了，说他不再调皮了，说他这样做妈妈就会早一点回家了；他看着花草发呆，看着流水发呆，看着天空发呆，想着以前妈妈的样子，想着她的言行，想着她马上回来寂会有多高兴。他能够整天整天在河边呆坐着，能整天整天用短笛吹着曲子。他记得那是妈妈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快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福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他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就好像见到了妈妈,在给他讲丑小鸭,讲葫芦娃…… 可笛声一停,妈妈又不见了,于是他不断地吹……不断地吹……爸爸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直到寂的上下眼皮再也支持不住了，想睡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可他一上床就睡不着，他不敢关灯，他怕关了灯天就不会亮，爸爸也就不会回来，他要等爸爸。以前有着妈妈陪着已经成了习惯，他习惯性地等着听妈妈讲的故事入睡。可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妈妈，他等着等着听到了自己细微的哭声，他在被子里他哭喊着：“妈妈，寂好害怕啊！妈妈 ……妈妈……寂好害怕啊……妈妈……你究竟在哪里啊……妈妈……”梦中他梦见妈妈在为他准备早餐，那香气又飘进了寂的鼻子，他要偏等妈妈来给他穿衣服。于是他笑了，带泪地微笑。
寂瘦了，脸上再也没有那红仆仆的光了，变得苍白了，身子也一天一天虚弱了。爸爸看着他总是欲说又未语，终于有一天，爸爸告诉他：“寂，妈妈真的死了，妈妈不会再回来了，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妈妈失望啊！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妈妈再天上看着啊，不要贪玩啊！”他似乎明白了，他懂了妈妈去的地方永远也回来不了了。他没有再流泪，他的眼泪早已流干了。他更多地想到了妹妹，他想她真可怜，她还不知道妈妈长啥样，她将要面临比他更多的痛苦。他很听爸爸的话，也更用功了，他总是飞奔一样在学校和家之间穿梭。他天天要摇妹妹，要背妹妹。背不动，他坚持着背一会儿歇一会儿。爷爷、奶奶不让他 背，他说：“妈妈让我照顾好妹妹，妈妈在天上看着我。”老人老泪纵横。他的肩发炎了，很疼，后来溃烂了，又好了。他没有给任何人说，只是自己忍受着。那一天学校大扫除，他回家太晚了，他为自己准备了一条荆棘，等待着爸爸回来，等了很久，很久，他在凳子上睡着了。醒来时，爸爸在为他脱衣服，他挣扎着下了床，把荆棘交给爸爸，跪在爸爸面前：“爸爸，寂今天回来晚了，寂没有带好妹妹，你像妈妈一样打寂吧……爸爸……”他还是哭了，望着寂瘦小的身子，爸爸也哭了，他抱着寂：“寂，我的寂……”
父子两哭成了一团……
小芸莲慢慢长大，生得聪明伶俐。细丝般的头发天生带着淡淡的黄，沿肩直至腰际披洒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宛如夕阳对衬下奔流而下的瀑布，整齐的刘海儿下嵌上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黑白眼仁水灵分明，映得鼻子和嘴都小小的，圆圆的脸蛋透露出红仆仆的光，只是不见了寂小时侯那种常见的灿烂的微笑。邻里都说：“小芸莲生了一副妈相，看到了她就好像看到了芸莲她妈，真快啊，一切都还在眼前，就好像昨天才发生的。”可怜的小芸莲从小就没有朋友，他们都躲着她，嫌弃她，欺负她。她总是远远的望着他们在一起玩丢沙包、玩老鹰抓小鸡；望着他们在田野里、在沙滩上赤着脚欢快地跑来跑去；望着他们在草丛中、在金黄的油菜花间穿出忙碌着捕蝴蝶，捉蜻蜓；望着他们背着书包唱着歌谣手挽手向学校走去…… 她脸上挂满泪水，疯一样跑回家，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小声地伤伤心心地哭，泪水浸湿了衣裳，也浸湿了寂的心，哭声嘶哑而凄凉，撕裂着寂的心。好几次寂放学回家，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缩成一团，脸色苍白还挂着泪痕，全身已冰凉的自己心爱的妹妹。那时他胸前好似压了一块沉重的铁条，不但压得人呼吸很困难，还在吸食着那一点点维持心跳的热量。心中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叮噬着每一个细胞。那种离裂心肺的疼岂是能用言语能表达的。
小芸莲不愿陪着空荡荡的房屋和几件冷漠的家具；不愿呆望着屋顶密集四方的瓦片和四涂的墙壁；不愿透过窗户盯着四角的天空。她把地板扫得干干净净，把屋内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学着给爸爸哥哥洗衣做饭。刀子切伤了她的手，蒸汽烫伤了手，她仍然‘顽强’地做下去；她从凳子上摔下来了，摔疼了，她就用袖头抹一把眼泪继续；夏天，她满头大汗地为爸爸泡上一杯热茶，从不说累；冬天，小手起了冰口，红肿得像馒头，咬着牙不哭，从不说疼。她把一切她‘能做’的做完了，就去村口等哥哥回来。从她记事开始，爸爸就很少在家，爷爷奶奶陪她玩，可是走不上几步，老人就气喘嘘嘘，不住地咳嗽。只有哥哥把他所有的课余时间给了她，哥哥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让她快乐，让她笑：他给她折纸风车，给她折纸鸽子；给她讲狼和小羊的故事,讲农夫和蛇的故事；教她识字，教她读书，教她画画；带她去采蘑菇，采香甜的八月瓜；和她一起玩捉迷藏，帮她抓蝈蝈，捕蝉；夏天，哥哥陪她在院坝里乘凉，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冬天，哥哥等她熟睡了，盖好了被子才回房睡觉……哥哥最疼她最爱她，哥哥也是她最关心的。直到看到哥哥迎面走来，她的脸上才会出现那久违的难得的微笑。她知道哥哥不高兴时常常去小河边，去大山里，所以她也常去，静静地一声不响地坐在哥哥身边，任小河静静地流淌，任一切慢慢边得沉寂，任大地被夜的黑色吞没……
小芸莲也上学了，兄妹两总是走在一块儿。一路上，小芸莲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她一路蹦跳着，忍不住会唱老师教的新歌。她唱《噜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孩子想妈妈……”，她唱《路边有个布娃娃》：“……路边有个布娃娃，布娃娃你为什么不会家……是不是你没有了家，没有爸爸和妈妈……”那声音甜美动听，充满了幼稚和纯朴，充满了天真和可爱，也充满了向往和渴望。可怜的小芸莲你可知道那时你心爱的哥哥心里有多么难过吗？他不断压住欲哭的冲动，强迫自己装出笑脸来，可内心好比万把刀搅，还有人在不断地向伤口上面洒着盐，那滋味折磨着你心爱的哥哥，残忍而顽固……
寂慢慢长大了，思想上他早熟了，他不再掉眼泪，他知道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他要靠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蓝天，为妹妹撑起一把保护伞，为家庭找到一片绿荫。妹妹常问他：“哥，咱妈在哪儿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啊？她长啥模样啊？”寂望着妹妹那天真幼稚可爱的脸蛋，对她说：“咱妈很漂亮，她爱咱们，想咱们。可咱妈有病，她去了一个没有病的地方，她会回来看咱们的。”“那有人给咱妈做饭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咱妈啊？”“有，等你长大了我们就去啊！”“我要告诉小芹她们我有妈妈，我妈妈很漂亮……”望着妹妹离去的身影，他真不知道他下次会怎样对她说或者他该给她说什么，他只是觉得鼻子酸酸的……
寂努力学习，他总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年年都抱着奖状回家，给爸爸看，给爷爷奶奶看，也给妹妹看，那时侯他觉得美滋滋的。爸爸劳累了一天会心的笑，爷爷奶奶皱纹间欣慰的笑，妹妹似懂非懂的笑。他不想让他们夸奖他，只要有他们的笑就行了，他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全家人的笑了。
网上发表超级连接：http://article.rongshuxia.com/viewart.rs?aid=2578417&off=0
发表于： 2004.04.12 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