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远的距离。

１０年以后，我们终于见面了。在我苦苦寻找很久之后，有了他的电话，我告诉他，我来郑州出差，希望能见到他。
　　是他吗？远远地走过来，黑黑的，胖胖的，根本就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类，居然就是他！不对，我记忆中的他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他清瘦俊朗，像一棵挺拔的树。
　　认识他的时候，我１８岁，在县城一家歌舞厅做服务员，我是４岁跟着妈妈从安徽来到河南的，儿时的生活环境可想而知，早早辍学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我只想早一点儿挣钱养活妈妈，那时，我觉得继父对妈妈很不好。虽然在一个容易被误解的场所打工，我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我从不接受别人的邀请，有人邀我出去玩时，我只是用忙来推托，这个惯用的手法让人觉得我很冷漠。
　　他那时只是一个高中生，还小我一岁，和一帮同学来唱歌。他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五官很端正，文质彬彬的样子。至今我都记得他爱穿一件深红色的皮衣，蓝色的裤子，很标准的学生装束。而他显然又是学生头儿，大家都很听他的，当他说他一定要考上北大时，我觉得他很有抱负。但当他也来约我时，我准备拒绝，可没等我说出来，他就说：“是不是要说忙啊？不一定是今天，明天也可以。”他居然猜中了我想说的话，我很是吃惊也有几分尴尬，这时，老板娘叫我，他则说着约我见面的地点。我慌忙应了声“嗯”就去找老板娘，也算答应了他。
　　第二天，我到了他说的电影院门口。可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他的人影，我心里说：他怎么是个大骗子啊。但我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眼，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在工作中被客人骚扰，躲闪中，差点出事儿。人虽然没受到伤害，可我心里很是郁闷，就想找一个人说说话，第一次主动拨打了一个曾经多次约过我的人的电话，他是一个警察。接到我的电话，警察喜出望外，约我到电影院门口见。可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好久，警察也没来。那时没有手机，我打到警察的办公室，他才说临出门时领导交代了一件事，他来不了了。心情本来就很糟糕，又被人这样放了鸽子，情绪更是低落。我一个人站在街头，有些茫然。然后，我看到他，坐在一个男孩骑的自行车后，依然是那身装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喊了声：“哎－－”
　　他们的车子立刻停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他对骑车的男生说：“你先回去，让保姆先做饭吧。”天啊，对我这个从农村出来打工的穷丫头而言，在那个年代，怎么也想不到可以有保姆，他家居然就用了。我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只是说了声等一下，便径直走进路旁的一个小花店。等他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束花，火红的，芳香扑鼻。他一脸温柔地走向我，我很自然地伸出手，我知道那花是送给我的，虽然那是一束布做的假花，但好美，好香，还有塑料制成的“露珠”。
　　我们一起向郊外走去，走在冬日的田埂上，虽然冬季是肃杀的，可我心里却如春天一样欢欣，听他说话，是那么的好听，不是声音多美妙，而是他所说的自己的理想也都是我的梦想啊，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在我的心坎。他说着，我听着，不知不觉就走出好远，他怕我冷，把皮夹克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怎么能不感动，我是在那样的缺少爱的环境里长大的，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我啊。
　　“这是什么花啊？”我问他。“玫瑰－－哦，你别误会，这是为了庆祝节日啊，上一次，我准备好了给你的圣诞礼物，可你没来，东西现在还是我家放着呢。”原来，那天他去了，只是我在大门口，他在大门内的台球桌旁等呢。我们就这样等了对方一个上午，我相信他没有说谎，是因为他说那天看见我们老板娘从电影院门前走过。而我也看见了，还为此躲到了一旁，怕被老板娘逮个正着。他让我等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拿来了那个包装精美的圣诞节礼物－－风铃。
　　玫瑰、风铃、一样的梦想与向往，我一下子陷进了幸福里。我知道他是班长，家境又好，同学都听他的，当他带我去滑旱冰时，他的同学会围着我，热情地为我买可乐，买好吃的零食。那种被人宠爱的感觉太好了，而他又是我喜欢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爱听的，一切都像灰姑娘遇到了王子一样美妙。
　　转眼就到春节，他说初三会到我家找我玩。偏巧，那天，有媒人上门提亲，他的到来无疑成了搅局。他和陪他一起来的同学合谋猛灌媒人酒，媒人最终气呼呼地走了，我却乐得直不起腰来。
　　送他走时，我们坐在河塘的斜坡上，他说：“做我的女朋友吧！”我笑：“臭美呢！”他说：“我本来就不美－－”他轻轻吻向我的脸颊，我躲开，脸火辣辣的，一定很红。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嘴里还唱着那首《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哦，那一幕一幕总在我梦中回放，如刻在心里，怎么都抹不去啊。
　　所有美好都是短暂的吗？在最爱的花儿准备完全开放时，我要离开，去北京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耽误了他的学习，而且我知道他的妈妈并不喜欢我。他能干要强的妈妈怎么可能容许我这样的一个没学问没前途的穷丫头做儿媳呢？
　　不过，那时，我们也都没有给对方承诺。我离开得也很突然，和同村的一个男孩一起走。男孩不是我的男友，只是他一直在北京，家人希望他能给我一些照顾，当然也希望我可以接受这个男孩。我心里只有他，虽然我连承诺都不曾给过他，甚至没告诉他我要离开。可他还是知道了，并在同学聚会上失控地哭泣，说：“小莉走都没告诉我一声。”
　　当然这一切是我后来知道的。所谓后来也是一种巧合。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故事里有着太多的巧合，街头巧遇、他碰巧搅了我的相亲，还有我离开家乡的这次巧遇。
　　我原定初八去北京，可到了车站，我要坐的那辆车坏了。我走不了了，只能在县城等车修好，第二天再走。依然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街头，然后，我又看到了他。当然，他也看到了我，他走向我，就像电影院门前巧遇一样。而这一次，他的眼角有泪，他以为我已经不辞而别，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我，可我居然被难得坏一次的长途车留在了他的身边，虽然只是一个晚上。
　　他带我去歌厅，为我送行，他的朋友告诉我：小莉啊，你不知道下午他刚为你哭过。我感动，非常非常感动，可当他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肩头，试图搂住我时，我还是下意识地跳开了，像触电一样，我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能感觉到他的失落，可我不是个随便的女孩。
　　他带我跳舞，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一定不要忘记我！”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如果我在北京干得很好，我会和他在一起，如果我失败了，回来了，他依然要我，我还会跟着他，无论我怎么样，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这是一个承诺吧，是对他爱的承诺，可是我没有说出来。只在自己的心底一遍遍地发誓。那时的我没有能力承诺，我只是打工的小女孩，未来是空的，还需要我一点点打造。所以，即使是对他的承诺，也只能藏在心底。
　　我去了北京，起初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老板娘是一个比“周扒皮”还残酷的人，根本容不得手下有片刻歇息。一天忙下来，晚上，我的脚是肿的。我给他写过信，却没有收到回信。我不知道是他不肯回信给我，还是因为我的居无定所造成的。打电话给他，只能打到他家里，他妈妈总是那么冷，冷得我在电话这头想发抖，她是从来不会为我叫他接电话的。可我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啊，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一切。虽然我没给他承诺，可他说了“不要忘了我”，这应该是他给我的承诺啊。
　　我还记得他给我的玫瑰花的芳香，我一直在寻找那种香味，当一次忐忑不安地走进一家商场，一缕幽香传来，就是我记忆中的味道。寻香而至，我才知道那是香水吧，那让我迷恋的香味是人为加在人造玫瑰上的。可还是喜欢啊，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束也是唯一的一束玫瑰啊，在家乡的小城，我曾如公主般被他宠爱过，可在偌大的北京，我是一个为生活苦苦挣扎的打工妹，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苦度时光，心里却依然燃烧着梦想，我要努力，要去做，我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也有这样的梦啊，他的梦想是北大，他努力了吗？快来北京吧！
　　春节，我回家了，第一时间跑去找他。他的冷漠让我心悸，好像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在他面前拼酒。他喝了些酒，躺在床上微闭着眼，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你怎么还没走？”我觉得快要冰掉了，我问他：“你真的想让我走吗？”我还问他：“你以前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他说：“我已经定亲了。”他定亲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可我还是想问他现在还爱我吗？以后还会爱吗？可这些问题都没有说出口，他突然一跃而起，紧紧地抓住我，疯狂地吻。我没有拒绝，我把这吻视为爱的表达，我想他是无奈的，只是被家人强迫定亲，他真正爱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不用再问那两个问题。我确信他是爱我的。
　　可是，这之后，他依然是冷的。我每次回故乡，想见到他，他总会推辞不见。我在街上走着，只希望能像以前那样看见他，我渴盼着再一次的巧遇，可是没有。我甚至拦车追赶过他，只因想证实他是不是真的去医院探望亲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特别在我回乡的日子里，与他近在咫尺却不得见的痛苦折磨得我难受啊。在北京一个人打拼时可以用繁重的劳作抵消一部分对他的思念，可当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我还是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好像结束了，可又像没有，他有时拒人千里，有时又热烈真挚。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让我即使有了真正的男友还是放不下他，是的，我放不下他，虽然从形式上，我有了男友，可他仍在我心里。我相信放弃一个东西应该是从心里放下，而绝不单单是形式上。
　　他站在我面前，１０年的光阴已经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那么陌生。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我念念不忘的人竟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可我还是为他心酸啊，他一定经历过一些，年少时的锐气都已经消磨光了。
　　天气热，他的衣服向上卷，随意地挂在身上。我会忍不住伸手拉下来，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以前的他着装精心，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的，可现在的他怎么变得这么邋遢？如果是我们结婚了，我会让他这样吗？
　　２００３年，他的妈妈在电话里突然说他要到北京找我，那时，我已经自费读完大学，而且有了男友。他妈妈说我和他可以随时结婚。我听说他在感情上受到了一些挫折，可这久未谋面下，我们可以结婚吗？嫁给他曾经是我的梦，可实现了自己的梦，势必会伤害到我的男友，我想我不能。
　　他真的到北京了，我却没有见他。我知道有一个女孩跟着他，女孩执著地爱着他。在电话里，我说自己正忙，可能没办法见他了。忙是最好的推辞，我无法告诉他，我已经有孕在身，很快就要结婚了。
　　此后多年，我们再无联系。可我依然记得与他有关的一切细节，“不要忘了我”，他说过的，这是一个承诺。我没有忘记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思念他，想见到他。我曾经疯狂地在网络论坛上、在各种交友平台上寻找他，不停地加河南老乡的ＱＱ，然后问：“你认识××吗？”只是想找到他。
　　在１０年之后，他依然是浪漫的，一定要在咖啡厅聊天。他为我现在的状态高兴，还自嘲地说：“说不定有一天我得给你打工。”这话让我很难受，我不愿意看到这种不自然的谦卑。我和他之间应该不是这样的状态。
　　我对他说：“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时间或空间，而是对方坐在你面前，你依然觉得他很陌生。”我担心过这样的话会不会伤害到他，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当他说到一些细节，说到女儿尿到他身上，他感觉很温暖时，我心里会想：他依然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只是我永远得不到他了，他已经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我理应为他高兴。这就是成熟吧，我们的青春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

本文由www.juexiang.com原创，支持绝想日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