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老梧桐

　　漫步于山梁上。
　　清新的风，湛蓝的天，云淡风轻的心情，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又何况这一切只有我一人受用，便又觉得很惬意、很浪漫和奢侈了。
　　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季节，那是一个秋季。那个季节里阳光柔柔的，宛如初恋少女美目流盼的柔情。记得，那个季节里的雾出奇地多，袅袅娜娜缠绕着，挥也挥不去；露水也格外重，落到小草上，草儿纷纷倾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就站在这个地方看日落黄昏秋雨后的景色。阿薇说，山那边有个顶好顶好的地方，开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花，她说，那是一片梧桐林，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就开在林间的小路上；那里长着老多老多的梧桐树，一到秋天，地上就落了一层厚厚的叶子。从上面走过，软软的，好舒服。如果能在林间搭一座小木屋，那就更好了，她愿意一辈子住在那里。阿薇曾经问过我，这个季节到底属于谁？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这个季节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只属于自然。如今，细细想来，可不是吗？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人，也走了，一切都回归自然。
　　这是秋季。这是秋季里的梧桐林。我在惶惑、失落和不安中又来到了这里。我在找寻——但却不知到底想要找寻什么。伸手可及的是略显潮湿的空气，还有林子中的清新。唯一的宁静。这时，记忆如同麦子一样返青，发出灌浆和拔节的声音。
　　
　　好吗？阿薇问我。
　　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美好。我告诉她，但心不踏实。
　　是吗？
　　难道不是吗？
　　我问她，人应该坚持他现实的物质的温暖呢，还是该回归精神的家园？
　　阿薇不语。
　　我知道这是个复杂的、在我们之间不该有也不能有答案的谜。——答案其实就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却永远都不想揭开这个谜。我们沉入在谜中。
　　后来，慢慢的我才知道，阿薇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我所给予的、也不是我所能给予的；正如我真正需要的也不是她所能给予的一样。只是开始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段时期，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抽烟、酗酒、昏睡、写作伴着真正的空虚和无聊。被麻木浸泡着，被无奈窒息着。
　　阿薇，还记得那个深秋傍晚的谈话吗？我问你，爱的反面是什么？你说，是恨。我摇摇头。
　　不对，阿薇，你错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是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但爱的反面的的确确不是恨。恨一个人，表明这个人在你的心中还占有那么一个位置，爱之愈深，恨之愈切。而冷淡（或冷漠）则不然。试想想看，冷漠若无物岂不比恨更残酷？所以，爱的反面应该是冷漠。
　　我俩会有那么一天吗？阿薇问我。
　　不会的。永恒的距离不变，我的爱就不会背过身去。我是你永远的岸。
　　可，可心，却还是那么孤单，无依无靠，没有伙伴。
　　我无言。
　　梧桐树静静的站立着，无言。
　　
　　现在，我想我可以这样说了：不必去过问结局。不必问这是一场心跳的游戏，还是从此改变两个人的开端。我们不是先知。所有的可能都隐藏在过程之中。
　　
　　“阿薇，我们又见面了。”
　　“可——，我们还得马上分手呀！？”
　　“是的，我们无缘长相聚，还得各奔东西。可阿薇，你得明白——”。
　　“别，别说了，我全知道！但你也应该明白，我这人什么都想是，结果又什么都不是！我只求你别忘……”
　　“阿薇！”
　　
　　好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了，也不知你现在怎么样，你的微笑和你的泪水，又会有什么变化？在城市的那一边？
　　我还是以前的样子，眉毛、眼睛、脸，一点也没变，只是身体有些发胖，心有那么一点苍老，还有，不在那么爱笑了，尤其是在想你的时候——笑一下都很困难。阿薇，虽然，我曾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想你，但我却没有勇气向你靠近。毕竟，你我都是现实中的俗人，没有必要去制造浪漫，更没有理由去表演浪漫。
　　也许这一切，冥冥之中有所安排了。
　　阿薇，给我讲个故事吧！
　　——那，好吧。我就再给你讲上帝造人的故事。据说，当上帝造人时，先造的是男人，他觉得男人活在世上很孤单，就随手掰断了男人的一根肋骨做成了女人。于是，女人就一直在寻找，找给他生命的那个男人，于是……
　　哦，阿薇，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这个故事！那你一定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另一个版本的上帝造人的传说，从前，人是一个圆球状的特殊物体，宙斯为了使人软弱，便象在腌制花木球果之前把他刨开一样，把人体分成两半。于是，每一半都渴求寻找着另一半，强烈的希望互融一体，以求达到完美圆满。这就产生男人和女人及尘俗间的爱情。
　　还记得当时你听完故事后，笑着说，到时候，上帝要换届选举时，说不定你会去，当一个女上帝。我说，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你又何必做众人的上帝呢！
　　命运，你我命运在此刻已悄悄做了注脚。
　　……我顶讨厌这个传说的。后来，那对胆大的人偷吃了禁果，所以注定被赶出伊甸园。
　　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了伊甸圆，而我们却又回来了，是不是，阿薇。
　　阿薇讲这个故事时，眼睛一直望着右前方，目光是那样的痴迷、专注。我知道，那片梧桐林就在右边的山的后面。
　　直到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伊甸圆这地方并非适合任何人。譬如我。
　　
　　哪儿是我的归宿？——我只崇拜路！
　　路在何处？——路就在脚下！
　　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季节，因为爱与纯真，而在不该有累不该感到沉重的年龄，过早的感到累和沉重。同样，因为执着，日益感到周围的目光是如此的叵测和冷漠，如此的不近人情……我决定要出去走走，去闯闯外面的大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或许我永远只能做一个路人，一个梦游者。然，我毕竟真诚地努力过付出过，失败、失望那又有何妨。
　　我要走的时候，许多人前来为我送行，为我祝福、祈祷，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愿我能一路顺风。
　　“走吧，路上要小心呀！”人们说。
　　“走吧，路上要小心呀！”我对自己说。
　　走吧，走吧，——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阿薇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如果你执意要拒绝执意走的话，千万别伤害善良的人们——虽然他们也许曾经无意中伤害过你！也得请你原谅他们，因为宽恕是一种美德。我唯一能给你的忠告是：生活原本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橡皮泥，还得经人塑造。但塑好塑坏同样是一种过程，同样要耗费生命和时间，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尽量把自己的人生设计得更美好一点、更充实一点呢？”阿薇略微有些潮湿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妨尽量潇洒点，你说呢？你执意要走，就等我转过身后，你再冲进黑夜，穿过它，走向黎明。我的祝福会伴随着你！”
　　我望着阿薇，静静地，无言。
　　阿薇，我的阿薇，只有你能了解我，可……！
　　一个与我十分要好的朋友走了过来，与我相拥。然后，他淡淡地说了句：留下吧！
　　“留下！？为什么？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这里是你情感寄托的地方，这里有你的今生和来世！！”
　　我忽然明白了。在那座山的那边，有一片梧桐林……
　　——可，我还得走，我必须走出这片梧桐林。
　　
　　“情到深处人孤独。”不是吗，只有此刻我才忽然明白，关于爱的解释。
　　什么是爱？
　　当你爱上一个人，好比给自己保上一次险，即使自己不在，只要她还在，自己的生命也就还存在着一半。
　　当你爱上一个人，好比让自己冒上一次险，即使自己还在，只要她消失了，自己的生命也就失去了一半。
　　是故，爱使人安慰，也使人牵挂！
　　——再一次漫步于山梁上，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景致，却是不同的心情。
　　万物始于零，最终又复归于零。
　　既然选择了路，那就走吧……
　　想起了秋，想起了那块土地，想起了那片梧桐林……
　　想起了……
　　
　　再一度秋黄树叶落，再一度日落夕阳红。
　　叶子飘飘然落下来，投入到大地的怀抱。然后，等到一场秋雨或一场大雪将它覆盖，化作泥土，来年……。叶落归根，每一片叶子都应落到它命运归属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那么，我们这些人呢？阿薇，你告诉我！！
　　梧桐老秋色。
　　秋色老梧桐。
　　
　　（附记：这是87年我在师范就读时，老师布置的一篇课堂写作练习的习作，老师要求用我们学过的一句古诗做题目，我随意写下了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写完不久，我就退了学。所以它尽管很幼稚，我却一直保留着，它毕竟记录了一个17岁的男孩当时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