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流过城市的河流

一条河流是何时诞生的，它从哪来，要流到哪里去？也许这是一个无须考究的问题，在天地间，一条河流的存在仿佛一个人身体里的静脉，它只是顺其自然地把那些心存不安又无法挽留的涌动输送到一个必然的区域，任液态静如湖潭或恣意汪洋，只要不漫过田野，泛滥村庄，谁也不会为难一条喜欢静静流淌不受拘束的河流。

    我所出生的村子里，有一条河流经过，河流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长河，河流不是人工开凿的，是与生俱来的，天生固有的。不要小看一条河流，在农村，一条河流足以滋养一个村庄贫脊的土地，一个村庄如果没有一条河流，村庄就如同一棵干枯的禾苗，会在营养不良中长大，在缺失护爱中活着，村里人对河流有着某种依恋的情节，没有人愿意抛弃村庄，搬到一个没有河流的地方居住。

    真正的河流应该是母性的，慈爱的，包容的，它不会因为一条小溪纤细而拒绝接纳，也不会因为瀑布的高耸眩目而故意躲开，即使是云层中带有酸性的雨水，它也会大量地吸收到自已的胸襟中，在暴涨和冲刷的洗礼中，完成一次对生命无比敬畏的长途远行。

    河流流到哪里，村庄就会跟随到哪里，村庄犹如河流生下的一个个孩子，在河流的拉扯下渐渐长大，河流会把子女们带到一个更为富饶的土地上生活。

    那一年父亲调动工作，我们全家被迫搬到远离乡村的小镇上居住，我还依稀记得搬家的时候，父亲推着一辆双轮平板车，拉着家里仅有的家当，从一座村庄进入另一座村庄，然后顺着河流一直向前走，小镇近在眼前，而河流在迂回后向左拐了一个弯，注入了另一条稍大一点的河流，就这样河流与小镇失之交臂，但我想河流不愿进入小镇一定有它的原因，后来才知道，在小镇的西方，还有一条河流存在着，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原来，小镇并不缺少河流的滋润。

    河流在休闲的时间里，保持着平静的流速，甚至流也不想流，只是静静地平躺成一面镜子，让水面深到蔚蓝色的天空里，让雪白的云朵在河道里游走，让鸟儿从心坎里飞过，让树木在水下长成另一棵树，风起的时候，细小的波纹会将镜面一次次刷新，然后，借着河岸上槐树花散开的香气，像少女手中托起的一条湿巾，飘向远方，飘向一处未知的领域，而原先的河道依然如初，只是时间在这里已经神秘地置换了另一袭陌生的涟漪。

    河流在承受了亿万斯年的孤独之后变得不再孤独，除了岸上的青草树木，河中的蟹蚌鱼虾之外，一些或低级或高等的动物已经开始分享河流给予的恩泽，阳光将世间照亮，水则负责清洗世间生成的万物，上帝说光来光就来了，光很听话，很神奇，这多像是上帝为人间变幻的一个戏法，但如果没有水，大地是灼热的，世间是枯槁的，上帝一时疏忽了一件事，是谁让水来水就来了呢，想必是河流，河流不用说水来，水便来了，这不是戏法，也不是魔术，河流是万物的母亲，它用自己的乳汁滋润着万顷良田，让人类生活在绿叶和鲜花共存的人世间，共享天伦之乐事。

    是人类在接近河流，还是河流在接近人类？我想它们一定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一条河流在流经的途中，一定改变过许多次不合理的河道，它绕过一座座山峰，进入平原，进入一座座村庄的时候，它一定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它看到在这里安居的百姓富庶的生活，怎能不为之欢腾雀跃，怎能不为之流连忘返。而那些不喜欢争战，安逸于和平的人们，一代一代追赶着一条河流，他们把自己的子孙遍布在河流之侧，把一座座村庄和小镇遍布在河流之侧，把美丽的家园遍布在河流之侧，即使是刚刚打下江山的一代君王，他也会选择一条河流，以水为阴，以岸为阳，建筑自己奢华得坚不可摧的宫殿。风水学在一个新王朝里发挥到了极致。百姓与之不同的是，选择一处临水而居，便足矣了！

    一条河流无论大小都会有自己的名字，名字当然是人给起的，河流不知道，名字对河流来说并不重要，而人也并无它意，无非是为了缅怀和纪念某人或某件史实典故，把名字强加给了河流，河流应该为之感激，当然也在为之痛苦，在历史的长河中，每条河条都被夕阳染红过，也被鲜血染红过。

    万物有了名字，丢失的东西就容易找回，一条河流被忧伤记录下来，这是片逃亡的栖息地，然而逃亡并未成功，唯一的武器只剩下一把可以自刎的利剑，一腔热血注入冰冷的河流，从此河流有了属于历史的名字。

    我常常想，如果秦舞阳的身体不在宫殿上颤抖，如果荆轲的匕首再稍长一些，历史很容易被一次失误篡改，这样，一条河流是不是也可以，被另一个人的名字来重新命名！

    这条河叫太子河，是我的母亲河，一条流着忧伤和屈辱的河流。

    河流一旦有了命名，才称得上一条完美的河流，才流得远，才不会被远走它乡的人忘了本性！才会在告老还乡的时候为一条有名字的河流骄傲，为一条母亲河而掉下辛酸的泪水，才会向未来要回内心和平的理由！

    城市终究也开始向河流靠近，这说明一座城市不再只需要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文明开始回归到恬静的观望里，一条河流可以洗清城市里的脏乱，使人心不古的城市心境豁朗，窗明几净。一条河流就这样默默无闻地经过历史的变迁，朝代的更迭，流进了一座城市，当它流出来的时候，是否会在深夜的掩蔽下，带走一些不为人知的污垢和尘埃呢！

    多年以后，我想人类一定进化到一定的文明程度，一条河流和一座城市会保持一样的清澈，在阳光的折射下，可以看到清亮的底部，水草丰盈，河石圆润，鱼虾畅游，河流会更像河流，城市会更像城市，那时，一条河流从一座城市流出来的时候，就不会被思想的秽气所污染。

    到那时，河流宁静得可以梳妆，而城市多像一座打扮得朴素而美丽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