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眸（五）

    跟着的一天我非常的烦躁不安，好几次想坐下来写一点程序，要知道这几个星期以来，我已经完全荒废了我的开发计划。但是打开BorlandC++那熟悉的界面，却不知道该往里面敲一些什么东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不安的到处走动，一点心情都没有。我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平时我一个人的时候，心情是最平稳的。到了晚上，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冰儿的宿舍里面看看她回来没有。然而没有。非马也不在寝室，据说和莹一起去看电影去了。OdKin则跑到琳的学校去了。我忽然有点后悔：我为什么不跟着冰儿一起去？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一下，我终于尝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了。
　　第二天好多了，总算头脑清醒了一些，能够坐下来写点东西了。傍晚的时候，冰儿一如往常的来了，好像比平时还要稍微早一点。刚刚洗完澡的样子，乌黑秀丽的长发还带着水珠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于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把门锁上，出去散散心。
　　岳麓山古木参天，山道上很凉爽，一阵阵的微风吹来，把她身上的清香一缕缕的送到我的鼻端，令我心旷神怡，感念着原来恋爱的滋味如此美好。
　　“你昨天跑去找我了？”她微微的笑着，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她的寝室我以前从来没有去过，她们寝室的人应该不认识我，而且我昨天去的时候，也并没有留下姓名，纸条之类的，因为我知道她一回来一定会来找我的。而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一直都是在我的电脑房，也应该不会有人看到的。
　　“我猜的。”她妩媚的笑着，说道，“因为我昨天特别烦躁不安，恨不得马上就跑回来，跑到你这里来。所以我一听到有人找我，我就想是不是你？”
　　“嗯——？”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感动，忽然有一种很想紧紧的拥她入怀的冲动。但是我终于忍住，只是把搂着她的纤腰的手微微紧了紧。冰儿感觉到了，于是顺着我的用力方向，整个半边身子都依靠在我的左胸上。唉，要是这条山路永远也走不完，而时间就这样永远的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咦？”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的心脏跳的好快呢。”
　　“你的呢？跳得不快？我摸摸看。”我笑道。
　　“好坏，只想占人家便宜。”冰儿咯咯的笑着要从我怀里钻出去。我轻轻一带，于是她的举动就没有成功，我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到了山顶，我们依偎着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的落日。
　　“你到北京去打算怎么办？”她问道。我们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从现在算起，也只剩下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原来计划是在离校后马上到北京去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冰儿6月30日放假，我打算7月1日上车到北京去。
　　“我7月1日走，等你放假了我再走。”我说道。
　　“好呀，我也正好到北京去玩玩。”冰儿说道。
　　“不大好。”我说：“我是去找工作的，而且，我们两个去不大方便。”我没有说我身上的钱如果买了火车票，只剩下300元了。
　　“唔——也是。”她唔了一声，不做声了。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显得特别的巨大，特别的红艳，以至于周围的云层都跟着燃烧了起来。而天空则显得格外的湛蓝，格外的高远。皎洁的明月出得特别早，已经爬到我们的头顶上，散发着银白的光芒。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家里对你去北京是什么态度。”回去的时候，冰儿问道。
　　“家里？”我苦笑，“坚决反对。”想起这学期我出来的时候，家里为了不让我逃跑，我从广州回来才给我这学期的学费，而且比往年的少了一半。这几个月来，我都是吃15块钱一箱的方便面在过活。每天四包，一块五毛钱。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省下多少来。要是不买电脑的话，我到现在应该至少有3000块钱的存款。呵呵，想起电脑，我还是觉得挺值得的。为了买这台电脑，除了自己积攒的2500块钱以外，我是向亲戚和同学借的钱，七拚八凑的。结果我买电脑一个月之后我家里才知道我买了电脑，于是大为恼火。不过，两年以来，我的电脑水平比前面没有买电脑的时候有了成百倍的提高。毕竟，投入还是有回报的。
　　“唉，要是我是你，我家里也一定会反对的。”等了好久之后，冰儿才说道：“你现在一定没有钱了。”
　　“钱？呵呵，我还有一点，基本上找不到工作回来的钱还有。”我并没有说谎，从长沙到北京的火车硬坐票190元钱，我的钱正好可以一去一回。而且我也不想她太为我担心。
　　“那怎么行？”她默算了一回之后，叫了起来。然后她看着我说：“这样吧，我每个学期的用度家里都给得很充足，所以我现在还有一点存款，我看看明天从银行拿500块钱给你。起码你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我看着她，刚要说话，她的小手已经捂上了我的嘴：“不许你拒绝！”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
　　离校的日期越来越近了，我计划的大软件终于没有完成。我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冰儿有空的时候也来帮我整理。寝室的东西最先整理好。而电脑，由于我对它的了解，我也没有急着把它装到箱子里面：到时候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大堆大堆的电脑书需要好好的清理一下。我决定带几本到北京去。
　　“这是什么？”冰儿忽然问道。我回头一看，冰儿手里拿着一个很像鼠标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比鼠标大了很多。足有六只鼠标那么大。
　　“那是手持式扫描仪。”我说。
　　“扫描仪？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你用过？”她高兴的笑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哈，我知道了，你硬盘上的那些照片都是通过它扫进来的是不是？你一定要教我怎么用它。”
　　“好呀，把东西清好了，你去拿几张照片来，我告诉你怎么用。”我笑着说，心里却突然想到，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手持式扫描仪极难掌握，因为不像台式的有电动机带动匀速扫描，快了，机器运算跟不上，图像就缩成一团；慢了，图像就拉开了，所以使用这个东西非要有很好的耐心不可。想当初我用的时候，一张普通的彩色照片足足扫了半个小时，结果还是不行。一气之下几乎把它给砸了。不过，这个东西用好了，效果不比市场上三四千元的大型扫描仪差。当我终于成功的扫出第一张照片来的时候，那种喜悦之情真的是无可形容。
　　冰儿似乎对这个有极大的兴趣，大概看到自己的照片一点点的出现在电脑的屏幕上是一种很新鲜的感受吧，现在她正全神贯注的扫着。低着头紧紧的盯着在扫描仪底下一个毫米一个毫米露出来的相片，就像在制作一件极其精细的艺术作品。
　　坐在她的背后，从后面的视角看着她的侧面的优美的轮廓线，看着她被电脑屏幕映出来的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我心里起了一种冲动，于是悄悄的靠近她的颈项，轻轻的在她的耳垂下面印下一吻。
　　冰儿一惊，手顿时抖了一下，原来扫的好好的照片顿时不成样子了。她叫了起来：“讨厌，都怪你，你看把我扫的照片弄成什么样子了。”
　　“啊，”我尴尬的说道，“我赔你好了，我帮你扫。”
　　“谁要你帮了，我自己来，不许再碰我。”说完，又开始认真的扫描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感觉，要是永远能够这样该多好，想到这里，不由轻轻的笑了。慢慢的舒展开四肢，悠闲的打量着这间我一个人占用了一年半，很快就要离开的实验室。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离校的时间到了。我家里很意外的弄了一辆车到长沙来，要知道，四年以来，我家里从来没有弄过一辆车到学校里来。可见他们对这次我回家的重视。我于是把行李，电脑什么的一古脑儿扔在车上，让他们拖回家去，好让他们放心。我则推说还要在长沙玩几天，留了下来。家里算着我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要跑也跑不远，而且长沙同学亲戚都有，很好照顾，于是很放心的答应了。我手里只剩下了几张软盘，几本书和几件衣服。软盘是我最后几天赶紧制作的求职用的。当然，也有几张里面保存着冰儿的照片。
　　“你什么时候走？”冰儿问道。
　　“等你考试完了，送你回家了我就走。”我说。
　　“你能把你的地址留给我吗？”换了别人，这是一个很好解决的问题，因为他们的地址在至少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定了下来。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不可能说出一个确切的地址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命运将会落向何方。末了，我把我家里的，还有非马、OdKin的地址和电话留给了她，并且详细的记下了她的联系方法。
　　“到了那边，多给我写信。”打电话很贵，冰儿很懂事的叮嘱我少给她打电话，多写信——除非是使用公司里的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很空虚的状态下度过的。没有了电脑，冰儿也要全力准备期末考试，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我。整天漫无目的的东游西逛，不时的跑到冰儿的教室旁边看看，然后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的溜走，跑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宿舍的床上躺着，想着那个中庸之道的命题。
　　终于到了最后几天。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回复到了往日的那种清明境界，努力的思考着未来的事情。
　　冰儿考试的那一天，我决定下来。
　　在我的计划中，头三年是打工的时间，我既没有户口，也没有住房，孤身一人在北京(顺便要提到的一句是，我所有的大学同学，因为湖南师范大学只在省内招生的原因，大部分都分回原处，出省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北京的，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根本就是风雨飘摇，更不要说去照顾别人了。这个阶段过了以后，我要创建自己的基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很可能也没有钱，一直到开始向大公司发展之前，我都不能有任何的动摇或者分心。换句话说，我根本没有照顾她的能力，哪怕冰儿还要等两年才能够毕业。也许，我在孤独中习惯了，再受几年苦也无所谓，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冰儿跟着我受苦，真的。而且，就算这样，我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失败，失败了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象。
　　浪漫，是不属于我的。
　　所以，我最后的决定是：离开她。而且，不要让她知道我故意离开她的，让时间慢慢的淡化掉她对我的思念。这在我是很容易的，只要让非马和OdKin对她封锁消息就行了。而我，则对我家里封锁消息。
　　快到中午了，冰儿考试应该快结束了。我沿着林荫道向她的考场走去。
　　“嗨，Rain，我考试完了，可以回家了。”刚刚走出考场的冰儿看到我，像只小鸟一样飞了过来。我淡淡的笑着，牵着她的手，向她的宿舍走去。
　　今年的大水使她的家里第一次没有派车来接她。车都被征用了。
　　汽车西站的长途公共汽车从来没有准时开过。下午三点半的车直到五点才开出，冰儿一直陪着我，笑着。直到汽车终于要开动的时候，她转过头去，那一刹那，我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在闪动。我心里顿时被离愁充满。但是还不到哭的时候。我的去北京的火车五点四十开。
　　我给她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冰儿五点钟乘坐IVECO空调车回家，大概晚上八点钟到。”然后跳上一辆摩托车：“火车站，最快的速度。”不能够打的，在这种时候，只有摩托车最快。
　　“干什么？发疯啊？”骑士不满的踩动油门。
　　“五点四十的火车！”我吼到，我的心情绝对不好。
　　骑士面色一变，拉下头盔，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火车站，五点三十二分，由于是始发站，开车前十分钟已经停止进站。
　　我发疯一般跳下车，把早已准备好的钱甩给骑士，从侧门以最高的速度冲进去，没有人能够拦住我。
　　快要到了。列车员正在开始收起登车梯。我高叫着“等一等！”一边狂冲。
　　终于到了车厢里面。我靠在两节车厢的中间。这个时候到北京去的人不多，车很空，而且我是有座的。只是这个时候，这个位置只有我一个人罢了。我仰起头，头顶在车厢壁上，竭力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火车开动了。
　　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男孩子是不哭的。所以我上初中以来从来没有哭过。
　　后来，我明白了，当你决定了一件事情，你就要自己去承担后果。这是男子汉必须做到的。
　　车门早已在我身后关上，从此隔断了我与家里，与冰儿的一切联系，但是我却深深的知道，在我心里永远也磨灭不了的是那一双清澈如水、清凉如冰的眼眸。
　　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只有一滴，一只眼睛一滴。
　　在生平第一次开往北京的列车上。
　　怀里还揣着冰儿给我的五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