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性灵诗文2016年2月29日星期一农一月
订婚
——图斯曼
涛子家的三间老平房这几天要改头换面了，刚让建筑队改梁升高了屋顶，现正在进行室内外墙壁的铲皮、和石灰浆、粉刷，乒乒咣咣、赫赫拉拉的声音传遍了这个宁谧的小村庄。院里堆满了从屋里挪出来的陈灰气扑鼻的旧家具，要么是缺胳膊少腿没眼儿瞅、要么是一用就支咛支咛响的老古董。涛子他爹老张佝偻着腰蹲在院门口连而赶三地抽着老松烟，眉头皱的猛地看上去都找不到眼睛，腊月的寒风刺向他那枯树皮一样的老脸，一阵失控的咳嗽，杂乱的白发上下直颤。院里的小桌上放了一满桌盛有热茶水的茶碗，旁边的凳子上坐着涛子，涛子他哥站在院里，一边看着工匠们施工一边抽着烟，他嫂自己拉了条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敲着二郎腿，聚精会神地抠摆着手机，时不时地拿着手机蹦起来让涛子他哥看，一边让他看一边嘎嘎咯咯地笑个没完。工匠们忙个不停，涛子频繁地让烟、让茶，他们都没空接。涛子九岁的弟弟和十岁的妹妹从外边背回来一捆捆的木柴往厨房送，涛子他妈在厨房里烧着开水。
“老张家的！老张家的！哎呦，都忙活起来了！好！这回咱们涛子这个事儿可是顺风顺水呀！涛子妈！涛子妈！哈哈哈呵呵呵呵”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说笑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妇女，四十多岁，烫发头，庞大身材，宽宽脸面，对钩眼儿，地包天儿，上穿大波点花红棉袄，下船喇叭腿牛仔裤，脚蹬高跟儿尖头皮靴，咔噔咔噔直冲院门，张老汉忙站起身来腾开路，随着她一同进了院儿。施工的匠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下架喝茶吸烟看热闹，涛子姊妹几个也都瞪着眼儿跟着这个说话快得像剥蒜瓣儿似的老妇女。
“黄大娘来了！”涛子和他哥一同笑着和来者打招呼。
“来了！来了！还不是为你小子？嘿嘿！”黄大娘一边笑答着一边脚不停步往厨房进，“忙啥呢？大妹子。”
“来呀！老大姐儿，来屋暖和，我在烧茶。”
“说成了，这回可是费了老劲儿了，好说歹说，这不，人家同意腊月十六定，十九结婚。这没几天了，今天都初十了。但是人家可说好了，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可不能更改了，你看都是农村利亮人，年内趁着腊月这喜庆天儿，事儿一办，一洞房，小俩口再热乎个月儿四十的，随后该回哪儿打工就回哪儿打工，互不影响发财！明年国庆节回来，老妹儿你不就抱孙子了吗？”一边打趣着一边偷眼观看着张老汉老俩的反应。老俩面上被说快活了，可心里似乎却不太快活。
黄大娘接着对涛子他妈说道：“大妹子，看你们一个个眉飞色舞的，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对着哩！对着哩！早晚不还都这回事儿？早办早心静！不就两样吗？一是在这正屋里换上新条几、新茶几、新沙发，洞房里新床、新衣柜、新梳妆台；二是给人家两万块钱。我们老俩这几天都生尽了办法，卖了老牛，又东挪西借，差不多了，明天你老大哥儿说是去把粮站里的几千斤粮食卖了就连办事儿也都绰绰有余，你放心吧！”
涛子他哥插话了：“黄大娘，你这个媒人咋当的？要这两万块钱是啥说辞？”
涛子他妈责怪道：“你这娃！咋对你黄大娘说话？”
“唉呀，我这个角色总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你打听打听，这跟十年前你结婚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谁家小子结婚不得出个大几万彩礼钱的，这是次要的，还得有城里房子，还得有轿车，咱们这算是够省的了！”
“这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呀？”
“所以咱们就照省事儿的来！万事儿不由我出头说吗？我跟你妈说过了，这两万人家也不是白要！全部置办成摩托车、冰箱、空调、洗衣机等结婚那天随着被子、脸盆架、新娘一同接过来！这些东西不都还是小俩口的家当？”
“唉，这规矩，让我们出钱，长他们的脸。我这个老媳妇儿，亏吃大了，现在还没这些家当呢？”涛子他嫂子斜着眼说着去了后院厕所。
张老汉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下使劲儿踩了踩，说道：“好吧，就这样吧，没得说！只要人家不再提什么，我们就按人家说的办！让你老大姐跑腿了！十六定就是十六定！”
“好！那就这么定了！也该这事情能成，偏赶上这都回来过年又是农闲时节，他俩去年这个时候我牵线见的面，彼此电话联络了一年，听说挺热乎的，我还听说夏天这妞子还跑到涛子厂里找过他了呢，是时候该功德圆满了。说不好你抱孙子的时间还能提前呢？涛子这小子真有福气，我小时候就看出来了，看那小媳妇儿长得，真漂亮，皮肤流光水滑的，个子高，跟涛子差不多，白的跟城里人没什么两样，嗓音甜的，是个男的一听就被迷死了，诶呦···别提了。”说完，她带着涛子妈交给她的两万元现金走了。
第二天，墙壁粉刷完工了，只等晾干了。嗬！这样一修缮，还真新房相似。一大早，涛子和他哥、他爹一起去街上卖粮，顺便张罗租赁包桌宴席的事儿。他们前脚走，黄大娘后脚就有到了涛子家，见了涛子妈就说开了：“老妹子呀，你听我说，你是不知道呀，现在说个儿媳真难！我苦口婆心解释咱家眼下困难，小的还要上学坠子大，咋说也没用，我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要我说，多简单的事儿，利不凉凉的，非要把人家逼疯，弄得像是咱涛子跟说不来个媳妇儿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女子找个穷家一辈子受苦，光说对象人再好，再有材料，一辈子拔不掉个穷根，那怎么行，现在就不能光说那些虚的，过日子要的是真家伙，那得有干货！”
“咋了，老大姐，他们那方又说啥子了？”涛子妈脸都变了色。
“说也要像她表妹那样有三金，还得五万元定金，还得··还得先让涛子他哥嫂们搬到后院他叔家里住一个月。”
“啊？亏他说的出来？”涛子他嫂急着接下话茬，“你去告诉他们，腾个地儿行！我们可以先去我娘家住一段儿，三金，三万元彩礼钱不可能！”
“老大姐儿，你看，你看，能不能再找他们说说，明个再把为他弟弟妹妹上学准备的学费几千块钱都挤出来买些东西送去也行。别的真的没有办法呀！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穷家哪有那么多的钱，日子还是细水长流好，一下子弄的山穷水尽的，以后可怎么活？咱可不能学人家城里人那一套，打肿脸充胖子。我们家涛子是本科生，现在南方一家高新科技公司干的还不错，过两年他们什么都会有的！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呢！我们这个家论不起那个样儿！”涛子妈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了。
看着涛子他嫂子那布愣得像斗架公鸡似的，他只好满口应承着退出门去：“好吧！好吧！我回去再说说！我回去再说说试试！”
晚上媒人又打电话给涛子妈说：“又跟人家说了，不行！三金可以等一年后，三万元彩礼钱可不能少！要我说，让涛子跟那妞子说说，最好再见一面没准儿就能说通！”涛子妈挂了电话就跟涛子说了这个事儿。涛子当即就跟未婚妻打电话，接电话的竟是丈母娘，问她妞子呢，想见一面，对方说，先不能见，这几天没在家。
这事儿弄得涛子心里直犯嘀咕，但想想那姑娘人还是挺不错的，就咬牙忍住了，三天时间里，他厚着脸皮向打工地的几个平日里玩的好的几个哥们儿借来了三万。这事儿他跟哥说了之后，可能是她嫂子随后也知道了就一天到晚拉着个驴脸在远离吵闹：“腾个地行！要是有彩礼钱，也得给我的彩礼钱补出来！要不就把我们摘出这个家算了！受够了，十年前我嫁到你们家可啥都没有，连一辆破自行车还是一大家子人共用！这次办事儿连几年存在粮站的粮食都卖了，老牛都卖了，我们还倒贴进去一万块呢！”
涛子他哥挤着她不让说：“这个彩礼钱都涛子自己借的！再说，咱们那时不是没这么多规矩吗？”
“你少来！借来的？你也现在给我借点儿去！凭什么说那时候没这个规矩？早就有的规矩，我是太好说话了！偏心眼的老哩，真是绝种了！”院里的狗也不住地叫个没完，老汉飞起一脚把它踢出院墙，钢几钢几乱叫一通。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安静下来。
腊月十六终于到了，涛子家的娘婶姑姨等七八个人和女方家来的八九个人加上媒人黄大娘，司机等一二十人满满坐了一桌，席间，媒人又找涛子妈说，今天这不算订婚，推迟到十九订，在涛子这边的亲戚们的集体努力下双方又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终于达成共识：腊月十九正式订婚，腊月二十结婚，不过在订婚之前，要先把车的事安排好，结婚后的半月内新郎新娘出行都得有专门轿车运送，这一点，其实好办，涛子的大表哥有辆豪车，涛子在席间就给跟大表哥通了电话并已谈妥此事了，这段时间他可以全力充当专职司机。最后男男女女都热热闹闹地喝了个歪歪扭扭，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这两天半真是难熬呀，好在还是过去了。腊月十九这天，终于把婚订下了，大家都没喝太多的酒，早早地各准备各的事儿去了。晚上，涛子浑身疲倦地和衣躺在新床上，看着高大上的房间陈设，想想忙乎了这些天，比打工还累，又一想，苦尽甘来嘛，其实这也没什么！这算是熬到头了，明天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明天怎么抱她？明天怎么样向客人敬酒？明天怎么喝交杯酒？闹洞房时怎么应付？他正甜蜜地想象着这些甜蜜的时刻，突然妈妈推门进来了：“涛子，取消了！”
“什么取消了？妈，你说清楚！”涛子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刚才媒婆带来女方的话，说是八字不合！”
“都和呀，算过的！不仅我俩，连我和他爸妈，他和你、我爸都和！”
“他们找人算过，如果你和她结婚对她姑不好！”
“啊？这有啥子关系吗？我找她说，我找她说，”他急切地摸到手机拨那女孩的电话，竟变成了空号。
“不用了，孩子！咱们白忙乎了，明天人家和另外的人订婚了！”
涛子失魂落魄地在新粉刷的房子里躲来躲去，谁说话他也不理会，冷不腾地找来一瓶白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时被家人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