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

     在不该挥霍的时光里，我挥霍着错误和悔恨，时间似水长流，生命却要归还,输赢与否是我自己的事,生命不过是上苍借我一用的资本,我亦大胆地回报.
     夕阳很红,红似血,夕阳最红的时候就意味着它要消逝.人呢,是否也如此?
     我迈下屋顶的那一刻,看见买烟回来的你,你仰着头怔在原地,看我裹着红裙在空中翻滚。夕阳如血,你肯定不会信那是我,你会想，那不过是一块扯落的天幕吧,刚刚我们还在屋顶聊天的。直到大地拥我入怀时发出轰然一响，随着溅起大片红色的落英缤纷，你方惊醒，扔下手中的烟，奔过来，俯身拽起我，拼命摇晃着大哭。而我恍恍惚惚的，眼前的时空不停抽换着，一下子回到那个夏日的夜晚，你穿一条白色水洗布的裙子，敲开我的房门，拘谨地自我介绍着，两手不时地搓弄裙摆，有点害羞。我不知该如何欢迎我的新邻居，也是唯一的邻居，就在琴边坐下，为你弹了一曲，是我自编曲子中的得意之作。曲终，你一个劲儿地说好，我盯着你那双亮亮的真诚的眼睛出神，好像看见十几年前刚踏上这片异国土地的我。你瞟了眼蹲在一处角落里的老式国产收音机，问我，一个人那么久寂寞吗？会不会想家？我一楞，暗地里自嘲地笑，你出来乍到又怎会了解我这么多年是如何生活的，你也不会了解在这里该如何生活，可我又了解多少呢？“喂！”你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真好，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留学生很难保持住的中国特质。”我听了，脸上谦虚地写着不敢当，骨子里有些坐立不安。你走后，我燃起一支烟，盯着那台被遗忘很久的收音机迟迟才按下play键，摸到一层土，喇叭里吱吱呀呀的唱着跑了调儿的乡音。
     愿意听你说喜欢我弹出的曲子，但怕极了听你说我肯定能出人投地之类的话，若只是恭维也就罢了，可偏偏 你说得那么真挚，眼里流露出不上锁的信任，甚至崇拜，盯得令我汗颜。
    
     我参加过无数次钢琴比赛，成绩明明很高，但每一次都莫名其妙地被刷下。终于有一次入围决赛，赛前评委中唯一一个黑发黄皮肤的评委拉我到一边，说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只要我肯对评委会承认我是他的学生，我参赛的曲目是他指导编写的，我就能得奖。“也许，”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从此就会脱颖而出呢！”我想了想，慢慢收起一会儿准备参赛的乐谱，我的得意之作，转身走向考场出口。“你想清楚，在这里，除了你的才华还要看你有多大的有背景和靠山，玩儿个性是没有用的！”我继续向前走，虽然我知道这个奖我等了很久，我知道这一走得罪了一位华人圈中音乐界的名人，我也终于知道了每次都拿不到奖的原因，我走得很慢却没有停。我还记得那晚你在我房里呆到半夜都不肯走，你对我说了许多充满希望的话，连你自己都被感动，对我却不再奏效。
    
     此刻我的头痛欲裂，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从脑子里迸出来。你不再摇晃我，，而是搂我于怀中嘤嘤哭泣，朦胧间，这种哭声似曾相闻，对了，多少次星辉下圆月光中，我一个人静静地想家，静静地这样哭。离家十九年，曾偶尔回去比客人还生疏。渐渐地，不再写信回去，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我无法面对挚亲的人殷切苍老，可怜巴巴的询问和等待。于是我寄情思于琴键，黑夜中，琴声如光洁的茧丝滑入黑黑的缎子，我感受着片刻的宁静和快乐，却总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
     收到的越洋电报只有寥寥几个字，母亲临死前一直叨念我的名字。我把电报团了塞进口袋，泪还未流出眼眶就被风干了，于是摘下腕表，轻轻撒手，表砸落在地上，拿起时表针已停住了，死去的时间纪念亡故的亲人。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阁楼，瞟了眼长长的楼梯，懒得往上爬，便顺势坐了下来。抖出香烟时，直觉教我回头就看见了你两行异样的目光冷冷地射向我。“怎么了，你？”我勉强起身，烟藏在身后，笑盈盈地问你却迎来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我踉跄后跌一步，“对不起，昨晚我想找你聊天，推开门却看到不该看到的人，原来你不是一个人住，你......”我无言地盯着你，奇怪，被打的是我哭的却是你。“我以为你会不一样，你怎么也这么随便，你怎么能骗我呢......”我听了嘴角只牵动了一下，没发出声。气氛冷静下来，我转过身背对你坐在楼梯上，燃起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世事如雾。
     后来，也就是今天，我的生日。你小心敲开我的房门，塞给我一盒礼物说希望我能原谅你。我拆开盒子，抖出一条红色长裙，我最爱的颜色，于是我展颜一笑约你到楼顶一同庆祝生日。
     聊到开心处我说，为了答谢你的礼物我把我唯一值钱的钢琴送给你，还有那台老式收音机。虽然这些对你也许一文不值，但是东西给你我放心。你不解其意还问：“那你用什么？”我一挑眉冲你微微一笑，笑得你莫名其妙。我掐灭最后一截儿烟蔕 ，淡淡地说：“我有点醉，你可不可以帮我买包烟。”你欣然前往。看着你渐行渐远，决定不对你说再见就从屋顶迈下......
     在你怀中，感觉有种上浮的空虚，隐隐地听你哭问：“为什么不回去呢？回家去不就都好了吗？”有一天或许你能懂，许多事仿佛像对湖心投下一枚石子，所有的倒影全部扭曲，水纹走得很远就再无法回来。算了，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
     我终究说不出一个字，热痛的眼睛闭上之前，看见你摘下腕表砸在地上，一如当初我用停止的时间纪念亡亲。我没法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眼帘拢上那一刻流出的泪水呢？
    
    
    （虚拟的故事，虚拟的人物和情节中却是真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