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
（第一次抽出时间正经地写小说，自己质嫩的文字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宝贵意见。）
那个叫老黑的男人清楚地记得那个洒满月光的晚上，他在屋子外是如何去窥探屋内那个水乳交融的欢景的．后来他逢人便讲黑夜里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一）
母亲告诉我，在我出生的前一年．邻居家的大儿子老黑掉进了水井里，当老黑被乡亲们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气息奄奄了。更不幸的是，他的一只鞋子掉到了井里．当时正在地里干活的老黑父亲闻讯，撂下锄头就往家里猛跑．到了院子里，他看到平躺在地上的老黑和一群议论纷纷的乡亲以及那只在井里漂着的黑布鞋．老黑父亲脸色惨白：“井水没办法喝了……做孽啊……”
老黑被打捞上来的时候，神志已经不清楚了，后来去看了医生。身体倒是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神志再也恢复不了了。
“身体没啥毛病，就是有点神经病！好久都没有见到过神经病了。”见到精神痴呆的病人,村里的医生似乎有些激动，兴奋的眼珠子就像手里不停转动的铅笔一样活跃。
“没事，能下地干活就行啦。小子命还真大……”老黑的父亲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意外的喜悦。
年幼的老黑就这样丧失了去上学的权力。当时就要读初中的老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在村头破庙的教室里读书的权力。还时不时地捧起破旧的书本往破庙跑。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孩子们的石头轰出校门。老黑抵挡不住石头的攻击，灰溜溜地走开，嘴里嘟囔着：“小娃娃，小娃娃。”，只是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再也不能去破庙里读书。这让他每次离开破庙的时候都十分沮丧，用脚不断踢地上的石头。
（二）
在我记事的时候，老黑在我印象里是一个强壮却傻呼呼的黑人。确实他黝黑结实的身上仿佛是黑炭涂在上面一样。印象中见到我，那家伙总是奇怪的笑，然后清楚地念叨：“小娃娃，小娃娃……”那时候老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老黑也是年近中年，靠给乡亲拉一些煤或是或是停水的时候拉一些水维持生计。
很不幸的是，有一段时间老黑迷上了抽烟，而且很凶。于是他在那段时间里，每次干完活，不要钱，只是左手做一个夹烟的动作放在他干瘪的嘴唇前面，面上是平静的微笑，平静的有些呆痴。这微笑的力量往往击溃雇他拉煤或是拉水的村民，村民们给他一些廉价的烟。得到烟之后他也不立即抽，而是把烟夹到耳朵的后面一路猛跑，到了村口的那个抽气熏天的公共茅厕里，点起一支烟，苍蝇在烟雾里飞舞的景象让他觉得很满意。于是他便没有什么钱拿去吃饭了，饿着肚子的老黑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然后就拼命地喝水用来减轻饥饿的痛苦。正常的生理需要使得老黑在某一段时间内长久地占据着茅厕，这让一些急着解手的人很不痛快，有些人就在外面骂难听的话，这样的诅咒包括调进茅坑和尿把老黑淹死，甚至更恶毒的，诅咒连同他死去的老父亲。老黑不以为然，点一支烟，得意地欣赏苍蝇在烟幕中的飞舞。这样美妙的场景让他有时候忘了提裤子。有些人索性直接在外面解决，于是茅厕门口的一角一时间群蝇乱飞。
实在饿的不行的时候，他脆弱的尊严便被扔掉了，他会从地里偷些东西回来。而且不会藏好偷来的东西，总是拿在手里招摇。村里人可怜他便不会和他计较，老黑拿着自己的收获逢人便傻笑，那平静到痴呆的笑让人怎么都生不起气来。他吃东西的方式也是令人哭笑不得，有时候生的玉米竟硬生生地被他吃掉。红薯之类的也从来不去煮熟或是烤着去吃。
（三）
丽娟住在我家前面，小时候是和老黑一起玩大的。老黑掉到井里的那个晚上丽娟在家里“哇哇”地哭了一晚，那时候还是个姑娘的丽娟像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一样悲伤。
那个晚上院子里阴沉沉的看不到月亮，黑暗很快降临到了这个村子。村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后，总是有莫名的哭声悠远地传来。丽娟那夜一晚没睡，她意识里的悲痛是一种青梅竹马生活结束的祭奠和自己未来生活方式的因为失去眼前的玩伴的不确定。
老黑的病其实并非无药可治，只是老黑家里的条件承担不起他昂贵的医药费，最后得知老黑身体完全没有问题之后，老黑的父亲十分高兴。老黑才开始了自己的另一种生活。
得知这样的消息，丽娟是又悲又喜。这个开朗姑娘突然间变的内向少言，郁郁寡欢。眸子里也闪不出从前的明媚了。仿佛一片阴云压在头上，迟迟不散。村子里没有人会明白自己最好的朋友突然以一个疯颠的状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悲伤的。一向开朗的小姑娘在沉默之后，学习成绩却飞速提高。这个小姑娘一头埋到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读的书本之中。结果是她顺利地考上了县城的中学。
这个消息是从村里的老师那里传到丽娟家里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七月天，和风曦曦，老黑在院子门口的树下发呆，只见老师平静地走向了院门口，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老黑虽然有些疯疯癫癫，可是看到那牛皮纸的信封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一种严肃和庄严——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老黑的心悬的高高的，还以为是他有什么好事了。可是老师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注意的行为让他很索然。老师走到了丽娟家的门前，礼貌地敲了好多次门，没有人答应。老师意犹未尽地敲了几下门之后扭头往回走。这次老师似乎很意外地看到老黑，没有怀多大希望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黑，让他转告。老师走后，“丽娟……县里……中学？”老黑疑惑地想着老师的话，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忧郁的悲伤，他终于明白了老师的话。
那个惨淡的下午，老天张开忧郁的脸，暗红的云彩映照着一种离别的伤感。老黑那天没有接活，他跟在丽娟家人的后面，一直看着丽娟的家人把丽娟送到村口。这个过程里，他的躯体对丽娟始终保持游离的状态，他喜欢离她近的感觉，可是一旦这样，他就会面对丽娟家人那毒剑似的目光和咒骂，丽娟面对家人这样的态度只是沉默的忧伤，完全失去了到县里上中学的愉快。这个过程对于老黑来说不知道是快还是慢，总之老黑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村头的路陡然宽阔和整齐起来，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慢慢驶过来，汽车上并没有多少人，不过丽娟一家的来临使得售票员的眉毛轻巧地跳起舞来。丽娟走在最后面，在上车的时候她谨慎地一回头应该是在找老黑。然后拿出书包里的那个娃娃，向老黑挥了挥。“小娃娃……”老黑有些恍惚。
“小娃娃……”
汽车缓缓地开动，丽娟此时已经是泪如雨下，只是家人从来都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一个疯子流的。
老黑呆呆地站在落日的余晖里，他眼睛里闪出一个忧郁的神情。良久，他流下了混浊的泪水，泪水沿着他那张失落的面孔滚动，破碎。泪水唤起了似乎将永久埋藏的记忆。记忆的浪涛在无比的空荡中激扬。最空虚的面孔似乎在过去里找到了精神的填充。
他满意地流着泪……
那是一个约定，他和她以前经常在一起过家家。后来男孩送给女孩一个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的洋娃娃。女孩很开心，男孩说以后我会送你一个更好的，送你一个真的。男孩自信地以为女孩会更喜欢真的娃娃。那时候的女孩不谙世事，只是傻笑。
（四）
人进中年老黑的精神有些恢复。当时，丽娟已经是嫁了人，丈夫也是村里的一个知识分子。一起和丽娟在乡里的小学里教书。在老黑很潦倒的一段时间里，她有时候会送去一些吃的，但是老黑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渴望的烟。
有一天晚上，老黑意外地怎么也睡不着。也是很少的他尝到了失眠的痛苦，但是这次失眠总是伴着一种难以制止的欲望。老黑提起裤子匆匆地跑到院子的厕所里点起一支烟，可是夜里已经没有了苍蝇，即使有黑夜里也是看不到的。这让老黑感到很沮丧。这时候远处传来一种美妙的声音让他很兴奋，老黑寻声望去，声音飘荡的地方放射出一片光亮。那是丽娟的家，这样的一片光亮在黑夜里是那样的光彩熠熠。老黑偷偷地走过去，从偷出光线窗户的一个小缝里看到一个水乳交融的欢景，这让老黑感到很兴奋。他的眼睛顿时放大了一圈，还有那美妙的声音在黑暗里缓缓地流淌，这让老黑的心跳地很快。突然，他感觉自己动弹不得，一种刺激的感觉莫名涌出，老黑像获得重生一般一口口地咽着唾沫。
对于这样的景象，丽娟的形象却让他倏然间丧失了刚才的兴奋，只感觉自己有一种难言的失落，然后就是觉得黑夜里女人的叫声很好听。
此后，老黑逢人便说黑夜里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大概一年的时间，丽娟有了孩子。
有一个清晨，老远老远，老黑看见丽娟抱着孩子。“小娃娃……”老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嘿嘿笑起来。他觉得女人抱着孩子的样子很好看。
后来有一个昏黄的下午，老黑正拉煤向村里走，远远地看到一个孩子独自过村口的马路，可爱的孩子让老黑脸上闪出一个微笑。突然，闪电似的一辆公共汽车霸道地在路上狂飚。离孩子很近的时候，司机才看见前面还有一个孩子，司机大叫不好，突然一个碰撞，只感觉软绵绵的一个倾轧。司机面如死灰。
司机下车后，司机意外地看见车前死的是一个大人，而孩子不知道被什么推到了路边上。孩子只是在一旁哇哇地哭，这让司机的心更加地乱了。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她一直在寻找她的孩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她飞一样跑过来抱起来孩子，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满是鲜血的男人。鲜血在残阳的照耀里泛出一种黑色。映在男人黝黑健硕的身体上，闪闪发光。
女人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用生命终于送给了她一个真的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