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爷爷不是民族英雄，但他用八十九年的生命路程兑现了共产党员的誓言。一生正气、两袖清风的他，在我眼里又是和蔼可亲、慈祥有爱。爷爷不仅是优秀的领导干部，也是我人生的启蒙导师。今谨以此文悼念我心中的爷爷！
那一天，我最后一次看你的眼睛，不再炯炯有神，连你的呻吟都变得有气无力。那一天，我最后一次握你的手，却感觉不到你的力量，但你依然挤出两声：去哪里？我告诉你：去徐扬。那一天，我回来再见你，却已天人相隔。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我知道，在你磊落的一生中，最后唯一的牵挂就是孙子的终身大事。可是我不孝，却没能在你有生之年完成这一最后心愿。爷爷，对不起！我知道，从小失去父亲的我，一直是你和奶奶心里最大的牵挂。其他孙辈都有父母关照，也大多成家，唯独我大学毕业四年了却还是一个人在外漂泊。每次回家看望你们，你都要给我很多钱，那是你们平时省吃俭用余下的退休工资啊。
自去年7月查出患有肺癌，你的身体就渐渐虚弱，在众人的劝说下，你才同意就医。从此，你就一直住院，直到今年的4月底撒手人寰。在住院的这些日子里，你一边承受着病魔的折磨，一边挂念着远方的你最疼爱的孙子。电话里，你说你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用太牵挂，让我安心工作。
去年奶奶的八十九大寿上，我把女朋友的照片和礼物拿给你们看，你们是多么的开心啊！那时，你们满心欢喜地希望我们早日成家，还要求家里的叔叔陪同去一趟溧阳。可是，几个月后，我们分手了。你却还安慰我别太难过，好女孩还有很多。而我却不知道，你和奶奶在家里叹气，满心的欢喜就这样落空了。自那以后，你们就一直催促我赶快找一个对象，并委托亲戚介绍。
我记得那天你给我打电话，严厉地批评我挑三拣四，介绍的那么好的女孩不知道把握。你厉声地说，以后再也不管我了，叫我改姓高了，就当没我这个孙子了。我听出来你满心的生气和埋怨，但我不想也不能失去爷爷啊！你是我最亲的爷爷，从小到大最疼爱我的爷爷啊！无论我将来富贵还是贫穷，我都不会改姓，我永远姓顾，永远是您的孙子！
后来姑奶奶告诉你，是那个女孩要求高，觉得我配不上。你这才明白不是我的问题。而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在电话里向我道歉，说错怪我了，你也不希望我娶一个狠婆娘。其实，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无论你骂我还是说我，我都不会怪你。你是我的爷爷，你只会毫无保留的关心我、支持我。然后，你又继续托姑奶奶张罗，说在徐扬有另一个女孩不错，你便一心希望我们相亲见面，可惜人家只在五一回来。
在你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你最大的愿望，也就成了全家人的愿望。可是，直到你离去了，依然没有心想事成。孙子多么希望你能留下啊！
从6岁起，我就在你和奶奶的照顾下生活了。童年的快乐都是你们给予的。那些年父母在外跑船，辛辛苦苦赚钱。因为有一次落水我差点丢了性命，所以他们便把我和姐姐寄托在你们身边。虽然我也经常调皮捣蛋，甚至不懂道理还骂奶奶，但你们从来没有打过我，只是教育一下而已。
在我的启蒙教育里，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的第一封信是写给远方的父亲的。你教我怎么写称呼，怎么写内容，怎么写落款。我的第一本课外书是《百家姓》，你教我识字、背诵，然后又有了《千字文》、《三字经》。这些书至今放在家里的书架上。其中部门内容，我至今仍能吟诵。后来你还买过《丁丁历险记》、做过乒乓球拍。等我学会骑自行车后，你又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童年时，我也常常和小朋友们玩耍忘了吃饭，你总能找到我，喊我回家吃饭。和别的农村小朋友比起来，我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直到九岁那年，父亲的病逝才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着死亡的东西，它能将一个人弄没了，而且是人不能掌控的。在那个晴朗的下午，你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学校里喊我回去。我一路小跑，却依旧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农村医务室小小的简陋的病房里。三叔配合医生做人工呼吸，但还是没能救回父亲。我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着姐姐和妈妈哭天喊地。我不知道父亲那样地睡着了，就永远起不来了。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但我似乎明白从此以后我就没有父亲了。开心快乐的童年也就此结束了。没有父亲的我变得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后来，妈妈一个人离开乡下的家到城里打工，而我和姐姐还呆在你们身边。那时，我开始意识到我和别人不一样了。但你们比以前更关心、照顾我们。来自祖父母的爱是我当时感受到的最大的温暖。
直到一年后，妈妈又找了一个后爸，把我们接过去一起生活。离开了你们，让我很难过，像心被割一样的难过。为了很好过度一下，我和姐姐在最初的时候，要求每周回去一次。因为只有在你们身边我才感到踏实和安全。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转变过来的。我只知道不习惯新爸爸，不习惯新环境。而每次坐上离开你们的汽车，我都有一种失去的感觉。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爸爸在这里、我的爷爷奶奶在这里。
到了初二，我转学到乡下的中学，便又回到你们的身边。本来妈妈安排我住校的，但你们觉得我可能不习惯那样的生活，便又让我住到家里。你和奶奶照顾我的日常生活，吃得比食堂好，住得比宿舍暖。每天晚上你们都为我留着灯，等我下了晚自习回去。饿了有夜宵，病了带我看医生，还时常给我买衣服和鞋。因为我在长个子，你们总是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为了方便我做作业，你还特地买来一张办公桌、弄来一盏台灯。两年后，我考上了兴化城里的楚水中学。这才开始真正的住宿生活。
虽然我渐渐长大了，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也渐渐少了，但你一直关心我，经常给我零花钱。在我的学生生涯里，我几乎没有缺钱花的时候，尽管我也不铺张浪费。因为成绩好、字写得好、听话不捣乱，你常常在别人面前夸奖自己的孙子多么优秀。我拿到奖状了，你总要给点奖金，因为拿到不少，所以你也给的不少。在家里，我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你很开心，不仅鼓励表扬，还支持我生活费。
大三那年，继父的离世令妈妈几乎崩溃，本来平静的家庭遭遇重创，一下子又跌进了谷底。等到一年后，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才慢慢扭转。这些境况，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自己的孙子太苦，更要尽力帮助我。自那年起，你便承诺只要活着，保证每年支持若干。而且跟叔叔们都表明了，他们也不反对。在没有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你又凭着老干部的面子托人帮我找工作。尽管最后没能成功，但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心。虽然我的人生经历太多坎坷，但有你的关心和支持，我并不觉得苦与悲。凭着自己的努力，我正在一点一点向前进。工作比以前更好，能力比以前更强，爱情也在积极寻找。
然而，时间像沙漏一样一点点流逝，我在一天天成长，你在一天天变老。我还记得过去的灯光下，你常常给我讲故事：《杨家将》、《薛仁贵》、你自己的故事、还有很多我不记得名字的故事。你用故事告诉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你参加过抗日战争，没有死于日本鬼子的枪下；你参加过解放战争，没有葬身国民党反动派的炮火中；你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没有被红卫兵吓倒；你参加新中国建设，被突然倒下的桥梁砸中身体，断了的肋骨刺破肺，但依然没有倒在死神的脚下。你在几十年的领导干部岗位上，没有贪腐、没有私心，尽心尽力地为一方百姓服务。家里没米下锅，你却把粮食送给穷人家，自己家吃糠饼。听说哪户人家实在穷困，你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省出一部分接济群众。到了老年退休在家，你依然热心公益慈善，送钱给五保户、敬老院，支持村里建设路桥。你常常告诫我，人不能只想着自己，要多为别人想想。你还说，与人相处，不能只看到别人的缺点，而应该多关注对方的优点。在我成长的路上，你一直教诲我，渐渐培养了我基础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金钱观。这一生，你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
你不仅讲究原则、一身正气，而且甘心平淡、热爱劳动。每年暑假，你常常带着我，划一叶扁舟，荡漾于田间的清清碧波上。水边的芦草，是你扎扫帚的材料；浅滩处的田螺，成了我喜欢的美食。看着一路的蓝天碧水，听着你划动的桨声，最幸福快乐的时光莫不如是了。偶尔我也在你的指导下尝试着摆动双桨，从刚开始的原地转圈，到后来的驾轻就熟，嫣然成了你出船的得力助手。傍晚时分回到家，靠了岸，迎接我们的是奶奶端出的一道道冒着热气的佳肴。
如今的小船已经物是人非，落了很多雨水的船舱已经长出很多水草，收起的双桨也已经没有曾经的光泽，用芦草扎的扫帚已经磨损而且泛黄。只剩回忆成为那年那月最好的纪念。纪念一群孩子的欢乐，纪念两个老人的幸福。
在你的追悼会上，人们称赞你的光明磊落、颂扬你的一身正气。然而，你和奶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模范婚姻同样值得尊崇。从小定下的婚约，长大后的媒妁之言，便注定了一生的相伴相守。近七十年的婚姻，让后人望尘莫及、又油然而生敬意。你住院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奶奶时刻挂念着；回到身边的时候，奶奶陪伴着、照顾着，为你弄吃的、端尿壶。在你撒手人寰的时候，奶奶不顾自己九十岁的高龄，不吃不喝不睡，以泪洗面。其情至深、其心至真。你们的白头偕老令我向往，你们的真情实义叫人感动。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到底祸福吉凶，但我明白我必须更好、更勇敢地生活下去，娶一个好姑娘、成一个好家庭、立一份好事业，用自己的幸福人生告慰你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在你的葬礼上，后人写下挽联一幅：良操美德千秋在，亮节高风万古存。你无愧这样的称颂，虽然你的一生到此结束了，但你的精神依然存在后人的心中。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爷爷了。我最亲爱的爷爷啊，你就这样一个人走了，我送你送到最后，只能深深地祝你一路顺风！
易水寒
2012-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