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痕迹3

    船渡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每一次，在眼前的工作越积越多的时候，在烦乱以后，或者，在心里若有所失的时候，我就很想再去一次老家，去看看小屋旁不远的渠水。
    只想去走一趟那条长长窄窄的老街，想去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对岸。
    对岸就是那个古旧的地方，那个很早以前就有的地方，那个有着一个很拙朴和温柔名字却模糊于儿时记忆中的地方。
    在这世界上，很多事与物都会改变，而且改变得很快，改变得很大，因此，我已经开始提防起来了。每次碰到那样的时候，心里早就已筑起一座厚厚的墙，把最柔弱的一处保护起来，竭力使自己不要受伤。几次之后，墙越筑越厚，在日子久了以后，竟然会忘了在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一处不能碰触的弱点了。
    可是，汉有一次，不能置信的一次，在面对着经过那么多年，仍然坚持着，怎样也不肯改变，并且依然如年轻时那样对我微笑，爱怜地俯视着我的那一座山峦时，我心中最柔弱的那一点忽然苏醒了，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好多年没来了，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之下，我坐上了渡船。心里本来是很烦躁的，因为要应付那么多陌生的人，要说那么多客套的话，那样的勉强和不情愿。可是，当我走到渠水边那个古旧的码头前时，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似曾相识，有些什么非常安静的气氛进入我心中，使得我整个人也逐渐地安静了下来。
    上了船以后，船慢慢往对岸过去。河风就一直吹着我的脸和衣裳，水鸟从船头掠过。我静静地凝视着对岸的石山，那对我逼近的山色，忽而碧绿，忽而灰蓝，忽而淡紫，而每一种颜色和每一种变化都似曾相识。
    是了，那就是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那种记忆和那种颜色。无法叙述，无法描绘也无人能相信的那种心事，还有，还有那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的那种忧伤。
    隔了那么多年，重来过渡，忧伤竟然仍在，在暮色苍茫的渡口前，在静静地俯视着我的山峦之间，忧伤竟然仍在那里等待着我。而那一刹那，我心里最柔弱的那一部分终于被触痛了，伤口重新裂开，热血迸出，泪如泉涌。
    原来，世间一切都可以伤人。改变可以伤人，不变却也可以伤人。所有的一切都要怪那颗固执的怎样也不肯忘记的心。
    原来，年少时感觉到的那种不舍，那种对造物安排的无奈，在多少年后，竟然又重新而且非常强烈地来到心中。尽管周遭的事物确然已经改变了。尽管有许多线索与痕迹都已经消失了，却仍然有些不变的见证还坚持地存在着。那迎面而来的山，和那几经风雨却古旧依然的——船渡。
    从此，这一处地方就变成了我的一种隐秘的疼痛，也因而变成了一种隐秘的安慰。每当我想逃离永远堆积在眼前的工作，每当心里觉得非常疲倦的时候，我就很想一个人再去一次渠水。
    想去走一趟那条窄窄长长的老街，想去再坐一次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对岸。
    渡我到我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