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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批斗会

顾小毛 [分享] 2016-10-20 02:45:34 星期四 晴天 查看:89 回复:0 发消息给作者

中共建政后,我们屋场里有九个勤劳肯做辛苦一世的农民被划为地主分子富农分子,他们就成了我党的阶级敌人。这九个人致死都搞不明白,他们辛辛苦苦做了几十年,每家也就十来亩水田,四五亩旱地,家庭人均两三亩土地,刚过温饱进入小康,怎么就成了敌人呢?

九个人中的五个人还在五十年代初就去世了,他们死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十岁的样子,活下来的另外四个人都是富农分子,一个是我的堂伯父,另一个名字叫斐章,他们二人划为分子的时候,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样子。还有两个,一个是启发先生,另一个就是我祖父。

我的父亲在中共建政时22岁,因为有点文化,他在五十年代一直是一个中共事业的积极分子。我的养祖父是一个富农分子,所以,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富农子女。作为富农子女的父亲因为积极参加中共各项事业,成为了屋场里第一批共青团员,还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

其实无论父亲怎样积极肯干,在我党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准阶级敌人。到了文革时期,因为屋场里阶级敌人又减少到两个人了,凑不够数字,父亲就荣幸地转正为阶级敌人了。

1969年,中共刚刚开过九大之后的某一日,春雨下得不好在户外做工,自然小队就在庚叔的堂屋里开批斗会,斗争我的父亲。我们家是福兴小队,自然小队的人怎么就捉了我的父亲去斗争呢?我感到新奇,就跟了去看个究竟。

我没有进入斗争会的堂屋,只在一边的厢房里偷看。父亲站在堂屋的中央,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支部书记让公背着手围着我的父亲在转圈,还有一个叫毅公的党员也跟着转圈。

让公斗争我父亲的事实是有一次他带人抄家,在我家鸡笼上抄出了一副钞齿,便说我父亲烧了他们队里的一张钞。钞是我们南方农民使用的一种耙田工具,烧了钞这在当时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父亲说,他没有烧钞,我们家从茶盘庄搬回来的时候,那副钞齿就在我家鸡笼上。

让公说,你要老实一点,你不要狡辩,你要承认你对社会主义不满,对我们自然小队不满。你的不满是有原因的,因为1960年一平二调我将你一家调到茶盘庄去了,我们小队占用了你家住房做仓库。

父亲说,我没有不满啊,我没有烧钞啊,那副钞齿原本就在鸡笼上。

让公说,你这个富农崽子不老实,你是不是要到大队的会议上去斗一斗才服气呢?让公一边慢条斯理说着,一边还是背着手围着我父亲转圈。他的个子矮小,又有点哈背,在我父亲身边也就只有我父亲的一肩高,似乎很不服气我父亲比他高大,他就蹬起脚转圈。

让公说,蘭长子你就承认算了,你要是承认了,我就不搞你到大队去斗争。

父亲还是说,我没烧啊,那钞齿原本就在那里的。

毅公在一边帮腔说,你不要强词夺理哩,你看让公多仁慈啊,要是放在别处,早就把你的行为报上去了,你这是要坐牢的。

五婶也是共产党员,还是大队里的妇联主任,她不发言是不行的。五婶说,蘭长子这个人脔心挽楼梯样快,我们说他烧了钞,他就说那钞齿原本在鸡笼上,他无非是说我们在栽赃于他。

社员们你一嘴我一舌劝说我父亲承认算了,说免得到大队挨斗挨打。大家都在劝说,又都是熟人,原来还是一大家人呢,父亲就没有反驳了,也没有承认,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了。

让公说,你不说话就表示你承认了啊,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做处理了啊!

父亲还是不说什么,他知道,在强盗面前,说理是无济于事的。

让公带着几个党员进入到里面卧室里商量去了,几分钟后就出来了,然后宣布罚款50元。

父亲说,我哪里有一分钱啊!

让公说,这你就不要管,我找你们小队要,你们小队扣你的工分。

我听到这里,心里哇凉哇凉的,那时候的50元钱就是一个全劳力在生产队做四个月的工价,这与抢劫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小队里有一个叫满哥的人,他是造反派头头,也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这年冬天的某一天,满哥和父亲等几个人在稻田里收草,他们聊得起劲,聊呀聊,就聊到了开斗争会的话题,父亲问满哥,你们今天斗这个,明天斗那个,哪有那么多的事情供你们说啊?满哥说,你没听说过吗?总结成绩上北京,总结问题判徒刑,这全在于总结啊!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总结你的问题开会斗争你。

果然没过几天,我们福兴小队就开会斗争我父亲。队长的名字叫华壶,矮墩墩的个子,长一脸的横肉,他就是斗争我父亲的的总指挥。

为什么要斗争父亲呢?华夜壶有两个事实,第一个事实是春日的某一天,正下着雨,队里在浸种育秧,父亲担着一担种谷去池塘里淘谷,看着这块天便说,真是碰得鬼,这样的天气!华夜壶怪父亲说了这样丧气的话。第二个事实是去年初秋时节,父亲包了一块旱田栽茴,由于没有下雨,池塘里也没水浇灌,那茴蔸就死去了三分之一,造成了减产。

父亲站在堂屋中央,华夜壶叉腰站在父亲的前面,他说完事实后就说,蘭长子,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让茴蔸死去三分之一,你就是要让队里减产,你就是对社会主义不满。

父亲说,我怎么是故意的呢,你看,那时候大旱,茴蔸是扦插的,需要很多水,天不下雨,池塘里又没有水,死蔸是很自然的。再说,减少收入对我们家也没有好处啊。

华夜壶说,你不许辩解,你没有道理就没有道理,我说你错了你就错了。你说是干旱的原因,那为什么还有三分之二的茴蔸没死呢?

父亲说,你有六兄妹,却有一个夭折了,难道说这是你父母亲不把饭他吃吗,是你父母亲虐待了他吗?

华夜壶一时语塞,却有一个叫初公的党员领头喊起了口号:不许蘭长子狡辩!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社员们跟着喊了起来,嘈嘈杂杂的。

满哥开始做总结,他从我父亲的出身说起,说我父亲是出于阶级报复,是动机不纯;再说到我父亲带着两个细伢子去栽茴是为了抢工分,是刘少奇物资挂帅的具体体现;最后说到我父亲栽茴死了三分之一的茴蔸已经达到了对社会主义不满的目的,这样的人不斗倒斗垮,社会主义就不能胜利。

最后的结论也是罚款50元钱,华夜壶说,我们自己队里不能落后于让公的小队。

就这样,我父亲那一年白白做了八个月的空事,我们家里减少了100元的收入,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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