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子

我在宁静的深夜里见到了他，他的头发由于长时间奔走而凌乱不堪。他来到这里，只穿着身上的单衣，破旧的鞋。  



　　他张开双臂，指向东西两个方向，抬头仰望深邃的苍穹。  



　　看吧，他高声喊道。  



　　死神的脚步已经靠近了他们，他腐朽的身躯和残破的双翼掠过午夜的清风，毒蛇一般的头发拂过了他们的面颊。是的，他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灵魂不舍昼夜的痛苦嘶吼。  



　　可是，看吧，他们没有害怕，他们睁开眼睛，看着死神，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他们向他喊道，死神啊，圣洁的神明，你是天使的兄弟，你是真理的右手，你是爱的证人，你是最高形式的正义。请你带走我们在凡世中历尽苦难的陈旧躯体吧，请你带我们远离这永无休止的欲望吧，请你把那复仇女神的干枯的双手从我们的土地上移开吧。  



　　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被迫害在自己的土地。这里是我们的先人生活过的地方，我的祖父，栽下了门前的小树，我的曾祖父，建造了这个城市。  



　　我们民族的血液流淌在这块土地上，有谁能将我们驱逐？  



　　请不要再践踏我们的民族吧，哪怕是一个最最普通的人民。民族是精神与血液的统一体，她比精神更加深刻，它比血液更加浓烈。我所恋爱的人们啊，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爱你们。  



　　死神啊，请你听一听我们的呼唤吧，用你美丽光洁的双手，带领我们离开吧。  



　　从他们疲惫的灵魂中涌出的浑浊的热泪灼伤了他们的眼角，而他们的心啊，早已比那破损的眼角创伤百千倍。他们抬起双手在前高举向天空，充满了崇敬与渴望。  



　　于是，死神伸出手来捂住了他们的口，摄取了他们的灵魂。  

　　他把他们的灵魂带走，极目远眺天幕尽头的曙光。  



　　来人说完，双手垂下，神情中流露出仓皇与哀伤。我这时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因充血而愤怒的双眼眼窝深陷，土黄色而泛棕的皮肤显现出他与我同为亚细亚大陆子孙。他身上破旧的长袍，漂泊在风中，似乎企图告诉人们他来自远方的那些故事。  



　　他们死了，他撤去了先前的怒吼，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幽怨的语调。  

　　他们死了，死在炽热的烈日之下  

　　他们死了，死于不战争  

　　他们死了，死于追求和平的心声  

　　他们死了，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双手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胸膛，直至声嘶力竭。  



　　那么，你呢，我问他。  



　　他睁圆了眼睛看着我，沉默良久，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他开始放声大笑。  



　　我也死了，我早已死去，我背弃了我们的民族，我的双手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我死了，我死了，我早已死了，我永远死了。  



　　他一边大笑一边挥舞手臂，跌跌撞撞地晃出了门外。  



　　死神带走了他们啊，却留下了我这具行尸走肉，只有痛苦时刻煎熬着我罪孽的躯体。他说，只有来自永恒世界的人，才能回到永恒的世界去……  



　　他的声音终于渺茫，如同突如其来的到来一样，消散在了夜幕中。  



　　我走到窗前，叹了口气，努力寻找天幕尽头微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