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宣泄：十指敲键盘……

    幽居默默如藏逃。波澜不起的日子，心如古井，感触寥若晨星。我不断地思想着以前的事情，纷乱的往事围绕我，使我觉得现实离我很远。我看不见太阳从何处升起，又在何处落了下去，光影在深垂的窗帘上明灭，晨昏有规律地交替，阳台上经常会闪进一束阳光，然后又慢慢退出去，它没有注意我，我也没有打扰它，但它的到来让我知道早晨在那个时刻来临。每当此时，我便开始和一堆书籍在一起。书籍有时使我清醒，有时又使我糊涂。搞不清是我为它们存在，还是它们为我而存在。有些日子，整日没有阳光，屋内色调暗闷，间或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就非常忧郁。我忽然想到自己还年轻，很多事情应该去做，一个人窝在一所房子里，是埋没，是自讨烦恼。可是我没有勇气让自己离开，因为我已一贫如洗。世上的穷人很多，却很少象我这样无聊。我有些奇怪我竟然能够象一个深宫妇人一样幽居这么长时间，欲望的花瓣不断飘落，却始终不见果实出现。在我的生活理想中，从来没有设计过这一幕，可是我现在正演出着。我明白人生虽然是一出戏，自己虽然是主角，但不是导演，命运导演着情节，我只是遵命而行。这个冬天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没有谁知道我怎样生活。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年代，没有谁知道我这样活着，除了命运。寒流每隔一些日子就会来临，我感觉到冷的时候，便加添一件衣服。夜里睡下，双脚冻得象冬眠的草蛇，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怀疑身体已经很虚弱，热血已经不能贯通肢体。有时，风很大，隔着铝合金玻璃窗，可以听到呜呜声响，我想起小时候在农村，很冷，一家人围着火炉说话，屋边的竹子梢尾扫着瓦面沙沙地响，我们把蕃薯放在火炉边焙烤，用木棍不断拨着火炭上的蒙灰，在蕃薯烘出的香味中我们觉得很温暖，冬天是竹林顶上的一溜冰月，被两扇马尾松木板做成的结实大门牢牢关在外面的漆黑里。我忽然明白，寒冷，其实不叫做寒冷，叫做孤单。
    没有比孤单的日子更冷的冬天，没有比泪水更长河流。我从电视上看到一个在乌克兰生活的中国老人，他在新中国刚成立时被派往乌克兰学习，中苏关系破裂后，他被认作与中共有密切关系的政治犯被关进西伯利亚集中营，受尽折磨，苏联解体后，他回到乌克兰。他一直想返回中国，但大半生过去，仍然没有如愿以偿。他在乌克兰结过两次婚，至今已经儿孙成群，但他对故国总是不能忘怀，常常拄着拐杖沿一条大河岸边散步，以遣乡愁。一位香港记者采访他，他说他唱不完《一条大河》这首歌曲，每次都是唱到一半，就已经泣不成声。接着，他当场对着记者的话筒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边上，听惯艘公的哨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唱着唱着，两行热泪滚下来，最后一段已成呜咽之声，怎么也唱不下去了。他的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水流滔滔汩汩。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当思念涌出的时候，没有比泪水更长的河流。
    尽管流泪可以使我感动，但我没有流泪。我只是感到冷，像辽阔的北地荒原上，独独一棵草，摇晃着漫长的冬天。这个冬天我一个人过。据说这个地球已经超过五十亿人，但这个冬天我仍然一个人过。很多人活着和我活着没有什么关系，这个冬天我一个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