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影子的对话

我从公车后面走到前面挨着司机的地方,这里人很少,不妨碍我的视线.我倚在扶杆上,双手捧着一本无聊的书看着.身旁的座位空了,我没有去坐,另一个离座位比较远的人,疑惑地看了我两眼,然后过来坐下了.

我放弃看书的念头,两眼紧盯着对面的窗户,窗户上映出我的影子.影子也紧盯着我,当车路过灯光充足的地段时,影子就消失了,但不久他就又浮出来,盯着我的眼睛,面无表情.我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不过我今天有些不爽.于是我尝试着弯起嘴角,可是影子没有反应,我也没指望他去模仿.我等待着他平日里一脸欠抽的坏笑,但是他的眉毛却使劲地拧在了一起,嘴角也开始向下弯.他在模仿我.他知道我心里很痛苦,很难受,但是我怎么能向这家伙屈服.我干脆不看窗户,低头看书.他开始说话了 :"Who has your back? 要我回答,没有人."他故意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清高的语气,想要激我反驳,但这一招早不可行.他见我不理他,又说:"你看这种书根本就没有用,只有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打个不大雅观的比方,你是一个棵萝卜,我就是那萝卜心里的大菜虫.你是从心里开始变坏的,否则也不会有我."

我差点就把书扔到窗户上,我抬起头瞪着他.我看见他两眼黯淡无光,脸上也是.他眉毛还在使劲地拧着,然后开始一根一根往下落,然后是胡子,然后是头发.他一边扑打着身上的毛发,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人选择了智慧就要痛苦,人选择了快乐就要愚昧.可怜就可怜你这种做不下选择的."

我不说话,任由他讲:"你想要智慧,却又受不了那么多人愚昧地生活在这世上.那你去杀人啊,你又不敢.没那么多人愿意承受痛苦,你也没这个权利去要求.何况,你这样说了别人也不会听.你不是看过鹰和鸽子的策略吗?为什么这世上各自要比鹰多,因为这满足复制者最优发展策略.这世上,只要满足了复制者这个要求,什么事情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生,如果没有警察,不劳而获就是最好的策略,所有人都会去抢劫.如果乱伦有利于繁殖后代,所有你不敢想象的最恶劣的事情都可以发生.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这个词太冠冕..."

"呸!"

我没等他说完,一口唾沫就吐了过去,唾沫没落在窗户上,而是穿过玻璃,钻进他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然后他眼角有黑色的液体流出来.他终于呲着牙笑了,然后突然停下,指着我说:"你太傻了.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却不敢承认.你看见那些黑暗却要用眼睛去照明."他说话越来越快,明显已经怒不可遏:"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你看那个女的,穿成那样完全是为了别人的目光;你看那个老人,他站在那里,心里正诅咒着全车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给他让座;你看售票员,她一边数钱一边还埋怨着这份破工作工资怎么这么低.你看坐在这车上的所有人,他们每天都在为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值得追寻的东西在奔忙.这全车,不,这全世界,整个就是傻子的乐园.而你,你就是最傻的那一个.你学习着去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了却又隐藏...."

"滚!!"

我忍无可忍,一拳打在玻璃上,玻璃碎了.玻璃碴带着血散落在干净的车板上.所有人都仿佛没看见,睡觉的继续睡觉,聊天的继续聊天,只有售票员跑过来,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拿纱布包起来,说:"纱布免费,一块玻璃五十."

我颤抖着掏出钱包,拿钱的时候有一个硬币掉在地上,我弯下腰去捡,我看见红色的玻璃片中那张狰狞的脸,他说:"你逃不掉的."